荷尔德林：世界在我面前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更加严肃

[德国]荷尔德林

戴晖 译

我珍爱的伯仑朵夫！

非常高兴听到你善良的话语，如你亲临此间。

你的《费南多》使我胸襟释然。朋友的进步对于我是这样一个好兆头。我们拥有一个命运。一个人前进了，另一个也不会停滞不前。

我亲爱的！你在精确性和充分的灵活性上收获如此之大，它丝毫无损于热情，相反，犹如宝刀，在弯来折去的锤炼中你的精神的韧性只是证明自己更加有力。这正是我首先要向你祝贺的。没有什么比学会自由地运用民族性的东西更为困难的了。而依我所见，恰恰是表现的清晰性对于我们原本是如此自然，一如天火对于希腊人。正因如此，与其说可以在那种荷马的精神之现实和表现之天赋上超过希腊人，不如说在你也具备的美的激情上超过他们。

这听来似悖论。但是我再一次坚信它并且提出来供你检验和运用：原本为民族性的东西在教养的进步中会渐渐失去优势。正因为希腊人生来具有神圣的激情，所以他们并非激情的大师，相反从荷马起，他们就在表现之天赋上出类拔萃，因为这位不同凡响的人有足够丰满的灵魂，为他的阿波罗王国盗来西方世界的庄严的清明，并且如此真实地将陌生者化为自己所本有。

我们这里相反。所以仅仅只是从希腊的优点中推导出艺术的规则，也如此地危险。我长期徒劳地苦苦专研，现在知道，生机勃勃的关系和秩序在希腊人和我们这里都必然是至高无上的，除此之外，不允许我们与他们有哪些相同之处。

但是，本己的和陌生的一样必须是习得的。所以，对于我们，希腊人是不可或缺的。只是恰好在我们所本有的民族的方面不能步其后尘，因为，如前所述，自由地运用本己之所有是最困难的。

我以为，你的善良的守护神赋予你灵感，将这出戏处理得较为叙事化。在整体上，它是一出真正的现代悲剧。显然，我们悄然无声地，随便装裹起来，离开了生者的王国，这是我们的悲剧所在，而并非于我们无能遏止的火焰中与烈火相吞噬。

真的！前者和后者一样着实打动灵魂的至深处。它不那么轰轰烈烈，却是一种深刻的命运，而高贵的灵魂也在畏惧和悲悯中伴随着一位如此之赴死者，在愤恨中精神昂然不屈。一位凡人依照我们的或古典的命运而死，如果诗人像应该的那样表现了他的死亡，其人在灭亡中最后的思想就是光荣的朱庇特，你想使之生动可见并且在整体上，尤其是在几处堪称典范的用笔上取得了成效：

“一条狭路通往幽谷，
节节背叛逼他前往”

1800年朱叶利斯内贝尔素描荷尔德林的故居

等等。——你在正路上，保住它。但我要真正研究你的《费南多》，认真思考它，然后也许会告诉你一些有趣的东西。无论怎样仍远远不够！

关于我自己，我迄今的情况，对于你和朋友们我在何种程度上仍具价值并且变得有价值，还有我正做的工作及将做出的东西，无论多么微薄，我想下一次从你的西班牙的邻居那儿，即从波尔多给你写信，我下周出发，前往波尔多，在一个德国新教家庭当家庭教师和私人牧师。在法国，在巴黎，我一定会相当集中精力；大海的景色和乡下的太阳也令我感到喜悦。

啊，朋友！世界在我面前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更加严肃。是的！我喜欢它的走势，我喜欢，犹如在夏日“古老神圣的父亲用泰然的手从赤云中抖落祝福的闪电”。在我所能见到的有关神的一切当中，这一迹象已成了选中的标志。此外我可以为一种新的真理而欢呼，我们之上和我们四周的存在有一种更美好的景观，现在我担心，最后我会像古老的坦塔罗斯一样，他向诸神索要超出他所能消受的。

但是，我尽力而为，尽我所能，我看见，在我的路上我是怎样也不得不和其他人同归，而却想，寻找一条可免遭一切侵害的路是弃神的鲁莽的，没有一棵草为死亡而生长。

保重，忠诚的人！日后再会。我现在满怀离情。很久没有哭了。当我决定现在仍离开祖国，也许是永远，我流下了辛酸的泪。在世上我还有什么更亲爱的？可是她不能用我。另外，当心灵和生计的窘困将我驱往天堂般的南国，我想要并且必须继续是德国人。

问候我们的穆尔贝克。他生活怎样？他肯定活下来。仍然是我们的。请原谅我的忘恩。我认识了你们，我看见你们，但却透过一副黄色的眼镜。我有这么多话要对你们说，好人！你们对我也一样。我的伯仑朵夫，将来你留在哪儿？然而这平添愁烦。如果你给我写信，就寄给斯图加特的商人兰道尔。他肯定会寄给我。也告诉我你的地址。

你的

荷

斯图加特的尼尔廷根

1801年12月4日

（本文出自《荷尔德林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