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尔·博格在看CBS新闻,就像怀尔德家的小子。电话铃响时他骂了句“该死”,因为埃里克·塞瓦赖德正在总结肯尼迪议员击败尼克松副总统的概率有多大。
“我来接。”他老婆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喊道。
“不用,不用,没事。我来接好了。”有时,他的法律事务委托人会把电话打到他家里来,他们想立即听到他的声音,不想被人忽悠。但这通电话并不是他的客户打来的。“哦。”他说。“嗨,詹妮丝。”
“保尔,我很抱歉在晚饭时间打搅你,但我真的为约翰担心死了……”
他听着,不时用一些问题打断她,他的问题足够令他老婆慢吞吞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足够令她关掉了电视,尽可能挨近在他的电话机旁,她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当他说“……担心他会杀了你吗?”她脸红了,一只手的手指哆嗦了起来,在不经意间溜进了她的嘴巴。
“……好吧,我当然会竭尽所能地帮你,詹妮丝。我现在就去那里……你知道……和他谈一谈,看看问题出在哪儿。你别急,别担心,好吗?我一完事就回你电话……好的,詹妮丝。”
“我的天!”他挂掉电话时,他老婆惊叹道。
“我的领带在哪里?”
她找到了他的领带。她急匆匆地把他的大衣从客厅壁橱里抽出来,结果把金属衣架都摔在了地上。“他真的威胁说要杀了她吗?”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哦,看在老天的份上,娜塔莉。没有,他当然没有‘威胁’她;他这么说显然是出于紧张或激动……我回来后会告诉你是怎么回事的。”
他反手甩上了门,但她又把门打开,跟在他后面,向电梯间走去。“保尔,你晚饭怎么办呢?”
“你一个人吃好了,我会在上城随便吃点的。还有,你不要给詹妮丝打电话。我希望她的电话保持畅通,这样我随时都能给她电话。好吗?”
他们住在西北村里的一幢新建的高楼里。博格思忖着顶多10分钟他就可以赶到科莫多儿,他轻轻松松地把车开出了停车场,开在哈德逊路上,向着上城而去。我为有车带来的便捷及自己熟练的驾驶技术感到高兴。他也为詹妮丝的声音从开始的绝望变成恢复了勇气和信心而感到高兴,还为她首先给他打电话而感到高兴。在等一个闹市区的红绿灯时,他俯身向前,匆匆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确认一下自己的头发和领带是否整齐,同时也欣赏一下自己那张清醒的、男子汉的脸。直到后面的一辆车朝他按喇叭,他才发现已经转绿灯了。
他一走进底层的酒吧,就看见了那个他要找的人。约翰·怀尔德独自坐在远处靠墙边的一张桌子前,凝视着面前的一杯酒,一只手撑住前额。不过,要让这次会面看上去像是一场偶遇,这一点很重要,而且做起来也不难:因为他们俩都在附近的写字楼里上班。他们下班回家前常到这里来喝一杯,因此常在这里见面。为了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怀疑,他的半瓣屁股坐到了吧台凳上,点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酒调得淡一点”——在心里默默地数到一百,然后再次把目光扫向了怀尔德。没有任何变化。因为紧张,他的头发被撩得乱蓬蓬的(就这一点显得不同寻常,因为他平时对头发的在意甚至都达到了爱慕虚荣的地步),他的脸藏在暗处,看不出他是喝醉了酒还是疲惫不堪,或者是……算了,不说也罢。不过,从头到脚,他还是那个和平时一样的人:一个矮小的、冷静的、身材匀称的人,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商务西服,里面是一条新衬衫,打着黑色的领带,在他腿边的地上放着一只高级的行李箱。
(《庸人自扰》[美]理查德·耶茨/著,姜向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9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