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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正的代价

呦呦鹿鸣  · 美文  · 4 年前


8月25日,00:10,广东惠州,一个30岁的年轻人,骑着摩托车,经过龙海二路珠江四季悦城。忽然,人行道旁一个巨型地产广告招牌砸下,年轻人被压。

旁边的路人连忙报120,送医,抢救无效,身亡。这位30岁的年轻人名叫刘林杰,是广东惠州大亚湾鸿通电子有限公司的技术员。他来自湖南祁阳县农村,是湘潭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生。
第二天,刘林杰的父母亲连忙赶去惠州。


这个事情,按理说很简单。不过,到第七天的时候,有读者看不下去,从呦呦鹿鸣的后台给我留言说:“7天过去了,事件仍无任何说法。按照农村习俗,头七是亡灵魂魄最后回家之际,但此情此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对从远方赶来的老实农民夫妻,人生地不熟,通过几天的哭诉,去珠江四季悦城开发商营销中心或者办公场所,人家避而不见,开发商连一点人道主义关怀都毫无表示。何以瞑目?”

刘林杰生前不爱自拍,这是公司监控记录里留下的最后影像


我联系了他们家属,看到了一些视频和图片。他们能做的,只是拉横幅。但是,这种红色的横幅又有什么用呢?并没有。
那几天,恰好是台风“白鹿”过境。那么,是不是“白鹿”的错呢?我查到的信息是:惠州市气象台8月23日10时23分发布台风白色预警;下午14时发布消息,“白鹿”将在24日半夜到25日早晨在汕尾到福建漳州之间的沿海地区登陆,仍然是白色预警;25日8:51,惠州市气象台发布暴雨黄色预警信号。


也就是说,在刘林杰被砸死的25日凌晨0:10分,有雨,但属于白色预警。根据广东省气象局《2018年版台风预警信号等级划分及防御指南》,白色预警要求大家做两件事:“1. 进入台风注意状态,警惕台风对当地的影响。2. 注意通过气象信息传播渠道了解台风的最新情况。”


由此看,刘林杰没有责任。他就是一个路人。


台风预警的层级是:白色-蓝色-黄色—橙色-红色,到黄色预警时“尽量避免外出”,橙色预警是“避免外出”,红色预警是“切勿外出”。这个预警对各个单位同样是有要求,在蓝色预警时,就要求“加固门窗和板房、铁皮屋、棚架等临时搭建物,妥善安置室外搁置物和悬挂物。”层级越高,要求越多。 


一个大型广告牌,就应该做基本的抗风设计,有风来了,要加固,这个责任难道不是非常清晰的吗?


警方说,因为并非刑事案件,属于民事范畴,所以警方这边并无说法。


如今,龙海路两旁的很多广告牌仍旧设置在路边,并没有因为死人事件有任何整改的迹象。


从严格法律程序来说,当事人父母可以到法院起诉,然后一审二审慢慢来,但是,一对外地来的农民父母亲,一对没有法律知识储备的农民,在这里耗得起吗?这个成本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吗?拖延就是一种力量,在时间和公司法务团队面前,无力感会与日倍增。


为什么要让人承受丧子之痛的同时,还要承担社会的恶意呢?这么简单的基本事情都要消耗漫长而昂贵的司法资源,真的好吗?


家属找当地媒体,也无法引起关注。在惠州这样本来媒体就不发达的地方,在有广告资源的开发商和路人之间,媒体做怎样的选择可想而知。包括我,呦呦鹿鸣,刚刚试图帮他在某平台发几段感想,得到的结果是“未通过审核”。


他们几乎是没有路走了。


这并非一个孤例,如果大家稍微搜索“广告牌砸人”,会得到很多真实的故事,过程都是那么令人唏嘘。多年前,我曾经遇到一个家庭。一个女生,大学暑假回家探亲,她到了省城后,在一个临街店面里给家里打电话,忽然,一辆汽车撞进店面,女生当场被撞死。在和我见面时,家属即便拿到了判决书,也无法得到赔偿,因为,这个撞人者是个被借调到省城某机关工作的什么人。

这个女生有错吗?


2016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纽约时报》记者劳伦斯•李默尔的一本纪实著作《正义的代价》,讲述了这样的一个“金钱与权力联姻”的故事: 


梅西能源公司(美国阿巴拉契亚地区最大的煤炭公司)打击竞争对手、秘密地向饮用水源排放有害废弃物。被收买的法官们,则凭借着“扎实”的法律技巧,为其掩饰。


尽管美国政府对安全标准三令五申,布兰肯希普仍无视煤炭开采安全规程,勒令矿工们冒着巨大风险开采煤炭。许多矿工在开采过程中丧生。 


只要有威胁或者维权者出现,梅西能源公司CEO希普就收买各级法官,威逼利诱相关证人,封住诉讼救济渠道,令其投诉无门。 


这时,两位律师,福西特和斯坦利,出现了,开启了诉讼之旅。最终,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将这一切都确认了下来。但是,这个过程经历了什么呢?仅休卡伯顿诉讼一案,就经过了基层法院一审——至州法院,败诉——上诉至美国最高法院,胜诉——州法院重新审理,两次败诉——申请至州法院未受理——申请至州最高法院受理……再加上州最高法院还没有结束的审理过程,这个案子要持续18年。


而这仅仅是与相关案件中的一个。 
即便罪行已经被法院宣告,即便事情清晰明了,伤者、亡者证据确凿。但是,梅西能源公司CEO仍然坐拥巨额财富,时不时发表道貌岸然的演说;那些曾在审理中明显可疑的法官,仍在重要职位上;而受害者公司呢,耗尽心力,破产、背巨额债务、身患癌症,大批工人失业、伤亡,许多居民因为环境污染身患重病。


他们宁可花更多的钱用于贿赂,并顺便构建、巩固自己的关系网,也不愿意花更少的钱来补偿受害者。“追寻正义的过程漫长而痛苦,但是结果只不过是又一次的悬而未决罢了。


公平与正义,本不应该付出如此昂贵的代价。正义迟到了,就不是正义。


“在短期内,获利者通常是那些有手腕的、不诚实的人,是那些背后中伤和撒谎作弊的人。”这句来自美国作家罗斯·多塞特《特权》一书的话具有很强的现实穿透力。


公正暗哑了。



就在刘林杰在惠州城区被广告牌砸到的那个晚上,更早一点,8月24日20:00,深圳蓝天救援队接到求助,有17名驴友在惠州市白马山未开发山地的溪谷内溯溪时被困,1人受伤,无法移动。

都是惠州。


当时,台风正在靠近,如果不及时救援,后果不可想象。于是,恰好在惠州的4名队员(许挺秀、尹起贺、那锐、彭建洪)先期赶往现场,其他队员分批增援。


就在刘林杰被砸的那个时间,四名队员找到了坠崖处的求助人。
救援现场非常湿滑,队员们将伤员放入卷式担架,利用绳索构建下撤通道撤离,许挺秀和尹起贺自愿留在最后,护送大家。

下撤的路,非常险峻,在第三处悬崖位置,山涧水量迅速增加,许挺秀站在最高处,预感到了山洪即将到来,对着幸存队员彭建洪喊出了最后一句话:“抓紧撤离!”

25日上午,被困驴友全部获救出山,但是,许挺秀、尹起贺没有来得及从洪水中突围。遇难。

一名被救的驴友事后说:“爬到山顶回头看,溪谷像一条白链,满满的洪水,若救援队不能及时赶到,我们所有人都会被洪水冲走。”


深圳蓝天救援队2013年成立,队长王长福介绍说,尹起贺是个IT男,今年35岁,在队伍成立之初就自费购买装备志愿加入,拥有多项相关水域、绳索及急救等救援资质,每年都要参加五六次救援行动。


尹起贺的公益救援累计服务时间已近万小时。在他生前的笔记本上,写着“命比天大”这样的字。“救人一命,即救全世界。” 

尹起贺、许挺秀生前


许挺秀是一位女性,44岁,从事服装行业她养了一条拉布拉多,还痴迷读书。在队友的回忆中,她每读一本书就记一个序号,已经记到五百多号。

深圳蓝天救援队一切费用支出都是自理,除了队员自己购买的救援险,遇到伤亡之后没有其他经济帮扶。因为这是一个体制外的志愿救援,他们很难获得什么官方荣誉。

他们是草根。草根注定籍籍无名。这段时间,关于各种所谓“英雄”的舆论宣传如此喧嚣,但有几个人听说过许挺秀、尹起贺?

当然,他们也不会在意,他们一直心心念念的,是某种永恒。


8月27日中午,失联两天的尹起贺的遗体,被搜救人员找到。将他的遗体送上车后,队员们进行撤退前的列队点名,当最后点到两名遇难队友的名字时,所有人齐声代答:“到”。山谷之间,撕心裂肺。  
心中装满自己的责任机构,锣鼓喧天地收罗了他人的全部,包括生命;心中装满陌生人的救援队员,籍籍无名中奉献了自己的全部,包括生命。一些人用自己的火热的生命,救赎了另一些麻木的、永远叫不醒的人。


公正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公正是一次次选择,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更是一连串的代价。 



ps:来自深圳市蓝天救援队的消息说,2名遇难队员的追悼会暂定于9月3日在深圳市殡仪馆举行一路走好!我们记得你们——许挺秀、尹起贺



日拱一卒  只为苍生说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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