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舫 | 卡尔顿的春天来了

风，轻柔地拂过湖面，或者，在山巅中呼啸。恰如华兹华斯所期盼的，原始森林正在悄悄地抖掉落叶，卡尔顿山的春天来了，万物正在萌发新芽。

为纪念霍雷肖·纳尔逊而建造的纳尔逊纪念碑。1805年，在特拉法加战役中，海军中将纳尔逊坐镇“胜利”号击败了法国与西班牙联合舰队，但本人却中弹阵亡，英勇殉国。（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雨，是爱丁堡一年四季的常客。冬天的雨，颟顸，霸道，带着风，带着极地世界里漫长的黑暗 ；春天的雨，缠绵悱恻，是爱丁堡不可或缺的生命元素，它温婉宽柔地雕刻了爱丁堡的城市风貌，又情意绵绵地养育了爱丁堡的城市性格。

杜格尔德·斯图尔特纪念亭。纪念亭以雅典列雪格拉得音乐纪念亭为设计理念而修建，拥有雅典建筑的简洁优美风格，是爱丁堡明信片上印得最多的建筑（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一场春雨与一场春雨之间，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快乐的行走。一场雨开始了，金链树开始吐绿 ；一场雨结束了，山茶花已开得漫山遍野。追逐着春风的小鸟和蜜蜂叽叽喳喳嗡嗡着，从柳树飞到桃树，从桃树飞到梨树，从梨树飞到樱桃树，又从樱桃树飞到灌木丛里，降落，起飞，盘旋，匍匐，翻滚。春天的气息是生长的气息，春天的味道是生命的味道，春天的感觉是冰泮的感觉。春天从草丛、从树梢、从土地一点一点钻出来，捉迷藏一般，让贴服在古老石壁上的藤蔓重新舒展身躯、向上蜿蜒。冰冻的湖面不时传来噗噗的破冰声，被冰封了一个冬天的鱼渐次苏醒过来，懒洋洋地跳着，游着，不时从冰窟窿里跳出来，在冰面上懒懒地挣扎许久，又懒懒地滑进湖里。

春风破冰的声音如同种子一样在心里扎下根来，让人不由自主便继续追踪着这声音奔跑。王子大街涌动的人群更让这春风在古城里激荡。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沿着王子大街一路漫步，路的尽头，就是蓊蓊郁郁的卡尔顿山。

王子大街

此时的爱丁堡，阳光明媚，空气透明，蓝天如洗。在爱丁堡东部，卡尔顿山（Calton Hill）陡然耸立，神祇般守护着宁静的古城。卡尔顿山位于尼克塔和内皮泽奥特湖的附近，是雷斯蒂戈什县一个省立公园的中心，不管风和日丽还是疾风暴雨，卡尔顿山上总是不乏新奇的外地游客，当然，每当风和日丽，卡尔顿山上更是人潮汹涌。这可能是世界上海拔最低的名山了，大抵只有170米高，山的四面八方，都有蜿蜒曲折的小路。沿着错落的小路拾级而上，一路是葱郁的风景。天气晴好时，许多当地人会来这里，在草坪上晒晒太阳或是野餐。山下的道路两侧，不时有几个邮箱伫立路边，证明这里居住着人家。站在卡尔顿山山顶，可以看到爱丁堡最美的景色，荷里路德、亚瑟王座、新城区、王子大街、司各特塔，甚至古城的每一个角落都会尽收眼底。向西远眺，爱丁堡城堡巍然矗立，在落日的余晖中遍身炽焰，转身向东，那是一片祥和的碧海蓝天，蔚蓝的大西洋和福斯湾上的点点白帆缓缓远去。

卡尔顿山上，布满了恢宏的历史文化遗迹，其中大多可追溯到19世纪前叶。卡尔顿山之所以让众多的游人趋之若鹜，并不只凭借着绝色景致、绝佳地势，还缘于山上的历史文化遗迹，特别是三座享誉世界的纪念碑。这三座纪念碑，一座是国家纪念碑，一座是纳尔逊纪念碑，一座是斯图尔特纪念亭。

国家纪念碑（National Monument）（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国家纪念碑（National Monument）建立于1822年。拿破仑战争（1803年到1815年）之后，为了纪念当时阵亡的苏格兰将士而建造此碑。国家纪念碑仿制希腊巴特农神殿而建，爱丁堡被称为“北方雅典”，据说其一便源于此，其二当然是这座城市深厚的学术底蕴和文化情怀。国家纪念碑构造十分简单，一排巨大的立柱支撑着横梁，如同一个巨人张开手臂拥抱四方，落日的余晖如碎金般洒在国家纪念碑上，往事悠然而至，让人失魂落魄。不过，你可不要以为这造型简单化了的巴特农神殿是设计师的创意。做事倔强较真的爱丁堡人当初用优质材料修建纪念碑，到1829年建设资金被耗尽，纪念碑只能被迫停建。尽管不远的格拉斯哥愿意为爱丁堡提供援助，但是这一援助的动议被爱丁堡人集体否决。所以可以看到的就只有一些基座、石头做的柱子，巨大的石柱支撑着巨大的横梁。时间就这样在等待中慢慢流逝，尽管曾经一度有人戏称纪念碑的绰号是“爱丁堡的耻辱辱”或“爱丁堡的愚蠢”，然而纪念碑最终因为没有完成而成为具有象征意味的半成品。

1822年，拿破仑战争之后，为了纪念当时阵亡的苏格兰将士而建造的国家纪念碑。1829年建设资金被耗尽，纪念碑只能被迫停建，最终因为没有完成而成为具有象征意味的半成品。（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纳尔逊纪念碑（Nelson's Monument），建于1807年，1815年建成，比国家纪念碑更为古老神秘。纳尔逊纪念碑是为纪念霍雷肖 · 纳尔逊而建造的纪念碑。1805年，在特拉法加战役中，海军中将霍雷肖 · 纳尔逊坐镇“胜利”号击败了法国与西班牙联合舰队，但本人却中弹阵亡，英勇殉国。这场战役无论是对于爱丁堡还是对于英国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为了纪念这位英国最伟大海军指挥官，英国人在伦敦市中心和爱丁堡都树立起了纳尔逊纪念碑（柱）。位于爱丁堡的高32米的纳尔逊纪念碑外形酷似老式单桶望远镜，在深蓝色的天幕下被数根雕刻精美的罗马石柱衬托着，显现得分外壮阔宏伟。在这里有一个习俗，每日中午一点，爱丁堡城堡就会鸣炮以示纪念，而位于纳尔逊纪念碑塔尖上的小圆球会随着鸣炮下降。

海军中将霍雷肖·纳尔逊（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卡尔顿山上还有一座纪念亭，这是杜格尔德 · 斯图尔特纪念亭（DugaldStewart's Monument），正如其名，它是纪念这位英国的伟大哲学家的。斯图尔特是苏格兰哲学家，更是苏格兰的骄傲，他从1786年开始直到去世都在爱丁堡大学任教，讲授道德哲学。为了纪念他，爱丁堡皇家学会修筑了这座纪念亭，并将爱丁堡大学的查尔斯街也改名为杜格尔德 · 斯图尔特大街。这座纪念亭是以雅典列雪格拉得音乐纪念亭为设计理念而修建的，因此其身上拥有雅典建筑的简洁优美风格，成为爱丁堡明信片上印得最多的建筑。斯图尔特纪念亭建于1831年，出自著名的苏格兰建筑师威廉 · 亨利 · 普莱费尔的设计，普莱费尔发扬了自己最擅长的新古典主义风格，附近的苏格兰农民诗人罗伯特 · 彭斯的纪念亭还模仿了斯图尔特纪念亭，以示对古希腊建筑的复兴和传承。

哲学家杜格尔德·斯图尔特（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除此之外，卡尔顿山上还有一处著名的景观，那就是位于卡尔顿山左侧山顶的一座醒目的圆顶建筑——爱丁堡天文台（City Observatory）。爱丁堡天文台和斯图尔特纪念亭相隔甚近，拥有典型的欧式建筑特点，雕刻精美的圆顶，雪白的漆色在岁月的雕琢中变得斑驳，远远看去，就如画中的风景。在卡尔顿山东南侧还有一个公墓，哲学家大卫 · 休谟安葬于此，政治烈士纪念碑也位于公墓内。

爱丁堡市天文台（City Obervatory）（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爱丁堡有一则广告写道 ：“不经意间，就爱上了这座美丽的城市，爱上它精雕细琢的建筑，爱上它依山傍水的秀美，还爱上它典雅下的奔放。”果如其言，爱丁堡的角落都充溢着美和神秘，诱惑着匆匆走过的人驻足，而卡尔顿山是将这些美和神秘一览无遗的最佳观赏地。卡尔顿山上纪念亭云集，众多纪念碑有数百年的历史，山上到处都是历史的遗迹、岁月的刻痕，这是时间老人所留下的沉淀。国家纪念碑与不远处的纳尔逊纪念碑对望，斯图尔特的纪念亭与爱丁堡天文台对视，蔚蓝的天空下，这些从历史深处走来的纪念碑，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纳尔逊纪念碑（Nelson's Column）（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据说， “卡尔顿”这个名字也来自盖尔语，可能是“cauldh-dun” （黑山），因为山体是黑色玄武岩的，从卡尔顿山上下来，感觉这个说法似乎比较可信。

在卡尔顿山的草坪上，很多人或坐或卧，旁若无人地读书、私语、发呆。我带着一本诗人华兹华斯的《湖区揽胜》而来，其实这是一本写得非常好的旅行指南，也是一本值得细细品味的旅行佳伴。华兹华斯在开篇便描写了湖区的景色，恳请读者想象湖区景观在远古时的清新风貌，水土经大自然造化的伟力完成了这一杰作。他写道 ：“任何人在他自己的脑海中都可以想象出这样一幅画面 ：潮水反反复复地涌向河口，海浪猛拍着光秃秃的崖壁，河流沿着河道流入广阔无边的水域。他也许还能看到或听到，风轻柔地拂过湖面，或者在山巅中呼啸。最后，他也许还能想到，原始森林在悄悄地抖掉落叶，萌发新芽，可是却无人驻足观赏，也无人为此感时伤怀。”

杜格尔德·斯图尔特纪念亭（Dugald Stewart Monument）

在卡尔顿山上俯瞰爱丁堡全城，颇有华兹华斯在湖区纵怀古今的感觉。在这刻满了历史印记的山上，我似乎也在脑海中想象出华兹华斯曾经无数次憧憬的画面 ：潮水反复地涌向河口，海浪猛拍着光秃秃的崖壁，河流沿着河道流入广阔无边的水域。时光就似这反反复复、起起伏伏的潮水，携带历史的琐碎景象而来，我似乎看得到岁月深处的日出日落，看得到时间碎片里的赓续绵延——1805年，霍雷肖 · 纳尔逊殉国，十年后的1813——1815年，苏格兰士兵又一次为国家而战，而再向前追溯二十多年的1786年，哲学家杜格尔德 · 斯图尔特正准备着用思想守卫苏格兰家园。

被记忆塞满了的往事，如同一把锋利的刻刀，慢慢雕刻着我们的生活，也慢慢雕刻着我们的未来。璀璨的太阳从高空飘飘摇摇，缓缓西沉，卡尔顿山在落日中变换着颜色，光影跌宕，一刹那间，我似乎有一种错觉，我正穿越时光长廊，向过去飞驶而去。落日将最后的光和热散布在云海，为这个古色古香的城市镶嵌了一道巨大的金边，无限的沧桑被无限的柔曼包裹起来，无限的感喟被无限的寂静包裹起来。我仿佛看到，英俊的太阳神驾车远去，他一骑绝尘，手持竖琴，肩挎银弓，在蔚蓝的天空中飞跑，金箭在箭袋里叮当作响，载满传奇，载满希望。血红色的光芒就像保家卫国的将士的鲜血，不绝地倾倒在天空中，染红漫天云霞，染红荡漾碧波。

五朔节（Beltane）

当地人说，每年4月30日，卡尔顿山会依时举行规模盛大、热闹非凡的五朔节。五朔节名字寓意是“明亮的圣洁的火”，因此每到五朔节时，红得热烈、红得激情四溢的火便成为节日的主要要素。唯一一部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童话小说《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中就曾提到过五朔节这个欧洲春天里最古老并且最重要的节日。

五朔节花柱

苏格兰人刚强、果敢、勇毅，虽然爱丁堡不像伦敦那么大，但是每年五朔节时，从全世界慕名而来的数万甚至数十万人会不约而同聚集在卡尔顿山，庆祝五朔节，庆祝春天来临，庆祝幸福生活，祈祷这由血和火染成的古城，今年有个好收成。

风，轻柔地拂过湖面，或者，在山巅中呼啸。恰如华兹华斯所期盼的，原始森林正在悄悄地抖掉落叶，卡尔顿山的春天来了，万物正在萌发新芽。

国家人文历史系今日头条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