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可以摧毁自己心中的一切:爱、恨、信仰,甚至怀疑,但是只要他仍在生活,他就无法摧毁恐惧。 ——(英国作家)约·康拉德
我经历过一种别样的惊悚,这种惊悚单纯源自于想象。
上中学的时候,小县城里只有一条主街。
那个时候,我仍然保持着每天晚上回寝后记日记的习惯。
有一天晚上熄灯后,我像往常一样趴在寝室的桌子上准备写日记,不知怎地就陷入了木怔。
寝室的桌子就摆在窗边,窗外正对着的就是一条不大不小的街。
在我的记忆里,每天深夜躺在我脚下的那条街,好像永远都是黄色的,而且忽暗忽明。
惊悚出现的时候,我正木然地对着街灯发着呆。
凌晨的时候行人很少,即使有,也多半是酒鬼或是流浪者。
所有的人都安静地走在街灯下,街灯是声控的,脚步声只要响到一定程度便会使灭掉的灯重新亮起。如果人们走远了,当寂静重来时,灯光便会在随之而来的沉默里重归泯灭。
那天晚上,我看到所有的灯在午夜的某一个时刻竟然开始由远而近地消失,像是一条光河湮灭在黑暗的穹窿。
那一刻,在我的想象里,被吞噬的仿佛不是街道,而是自己。
令我感到恐惧的并非是黑夜笼罩了一切,而是,想象中所有的灯都失去了光。
而唯独只剩下一盏,那是我惊醒的。
经由想象的隐桥,我一个人走在街上,每走向一盏灯,它便会亮起,每走过一盏灯,它都会消失,我就这样永远地走在街灯下,被包围在永恒的黑暗与一盏灯描绘的世界里,就这么走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我们来谈谈恐惧吧!
我一直都相信,生活就是爱与恐惧,就像生命的主题总是离不开活着与死亡。
爱从来不会没有恐惧,正如活着永远蛰伏着死亡的身影。
有些时候,我总是会隐隐感觉到一种不安,倘若要是问及缘由,我害怕什么?却难下定论。
我通过“瞎想”的方式深入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大三的时候,看过一本叫做《人类简史》的书——如果从大范畴来看,人类大抵是从九百万年前的灵长类哺乳动物演化而来的,换种伪科学的表达方式,也就是说:一个人类个体,比如我,其基因是一个特定物种经由几百万年一代又一代的积淀与变异而来的。
于是,我继续瞎想:在我这样的年纪,先祖们必然遭遇着不可探知的危机,所以从本质上而言,人类自身的血液与文明里,早就已经继承着冥冥不安的因子了!
可是,即使我把莫名的不安归咎于文明本身的演化,却一度对于实在的恐惧束手无策。
这样的恐惧很直接,比如说,我至今都对于机动车辆心怀忌惮,没错,我必须承认,我的内心仍然有着曾遭车祸所留下的阴影。
可是,奇怪的是,回想原先被撞时所经受的每一个细节,那个时候的自己简直是无所畏惧,而如今,每每回想起来却都会心惊胆战。
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受这样的恐惧,问自己:我到底在恐惧什么?
答案很简单:死亡!
不过,说真的,我所经历的都在告诉我一个这样的事实:死亡与害怕其实并无多大联系,因为一切都很快,快到一个人连去害怕的时间都没有!
我因为这一点而感到恐惧。
其实,我并不害怕,可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很恐惧,而且我相信,每一个人对于生命的离去在本能上都抱有恐惧。
我的另一种恐惧则关于爱!
在此,我同样不得不承认:我真是怕我与至亲将要走散的事实怕的要死。
我怕失去所爱的人,怕自己变成一个奇怪的人,我甚至会害怕自己突然有一天会凭空消失,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
源于爱的恐惧就像一个邪恶的秘密,每一次打开它,自己都会被狠狠地咬一口。
细细想来,这样的恐惧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粘着我与下一秒,分也分不开。
所以我时常会害怕,不仅害怕自己,也害怕一切与“爱”有关的存在——爱不就是一种不可辜负的负重吗!
而思索到最后,我才明白,源于爱的恐惧其实都是害怕失去爱,正如我意识到源于死亡的恐惧其实都是害怕失去生命一样。
当意识到这一点,一切都会开始改变了!
生命就是爱与恐惧——而不管是爱还是生命,一切都在切实的恐惧中变得更加真实、更加有力。
所以,我想,与其说生活是如何对待生命与恐惧的修行,还不如说生活是如何对待死亡与爱的一场修行。
人们多会因为生命将要感受到的痛苦而恐惧死亡,而有一点我们常会忽略的却是:生命往往会因为随死亡而来的恐惧而更加真实。
人们多会因为恐惧爱的善变而怀疑爱,而事实确是:只有经受恐惧的爱才能经受一切。
那天晚上,我并不知道日记里到底记了个啥,但是,在想象里,我最后停下来拿了块儿石头,砸碎了最后也是唯一的一盏灯。
旋即,一切都消失了,虽然那种惊悚的感觉至今还能体会,不过我可一点儿都不害怕了,而且,再也不害怕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