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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缓了口气,看起来她的怨气从体内吐了出来。好吧,她说,你午饭想吃什么?她的助手阿利森端来食物。我让阿布拉莫维奇决定。“很好,”她说,“我冷死了,我需要一点能量。”她要了鸡肉、甘蓝和米饭,既可口又健康。饭后,她说我们必须解决一个重问题:“你说的英语跟我的不一样,所以我们必须找到共通点。我曾为一些书录制朗读音频,然后我就发现我不会说英语了。我总用现在时说话。那些人就说,’什么鬼啊。’我花了 17 天时间,每天录音 8 小时,才读完 370 页。我的天哪我真是快死了。我开始读一个‘柱头’(chapiter),他们就说:‘不对,是“章节”(chapter)’,但我还是说‘柱头’。我的天哪。”
就像所有阿布拉莫维奇式的事情一样,她的语言也是一种行为表演。她的声音是一种具有诱惑力的斯拉夫喉音。你会觉得她可能是一个玛琳·黛德丽粉丝。她的词汇量不错,但是她确实基本上把自己限制在现在时里,这是事实。“这是由我学习这门语言的方式所致,但我也喜欢‘现在’。我非常喜欢它。一切都是‘现在’的。”
但这也不全都正确。她的艺术是自传式的,深深扎根于她的过去。有时,《穿墙而过》读起来更像是魔幻现实主义小说而不是一本回忆录。她的父母是高级共产党员,既冷酷又强硬。就像所有的共产党员一样,他们为了自己的目标会“穿壁而过”。在她刚出生的几年里,阿布拉莫维奇与她的祖母生活在一起,而她的父母正在他们的仕途上前进。她的父亲,弗耶尼(Vojin),被选为铁托总统的精英护卫,她的母亲丹妮卡(Danica)则成了贝尔格莱德革命博物馆的主任。她的祖母很慈祥,但玛丽娜在 6 岁时被送回到父母身边,她由此见证了父母之间缓慢而暴力的婚姻解体。
玛丽娜和父亲瓦乔,姨妈克塞妮娅以及姨夫卢卡,拍摄于1950年5月1日。从懂事开始,创伤性的童年就迫使她不断寻找“宣泄”的出口,而周期性的流血和青春期的骚动使她发现“手淫”成为她暂时性摆脱心理危机和家庭沉重约束的方式。而遗传自父亲更加严重的偏头疼在使她每周至少卧床24小时候发现:“痛苦是一种学习的工具,从痛苦中,你可以超越,改变你的思考方式并达到新颖,清新的意识状态”。从这时起,寻求身心极限状态下的自我解放和某种自由度一度成为阿布拉莫维奇行为艺术创作的内在线索之一。
她说,她父母从没吻过或者赞扬过她。她母亲殴打她,扯她的头发,说她毫无用处,当她第一次被一个男孩亲吻的时候(在脸颊上亲吻,当时她 14 岁),她被母亲称作一个妓女。当她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她认为她自己“无比丑陋……我的小孩脸上长了一个成人的鼻子,还长满粉刺。我的头发剪成了可怕的样子,穿着矫正平足的鞋子,戴着厚眼镜,厚重得不像那个时候该有的样子。”
她的童年被鲜血的幽灵困扰着。当她的第一颗乳齿掉落,鲜血一直流了三个月。她第一次月经持续了 10 多天。她唯一感到自信的是她的艺术。她还记得她父亲的一位艺术家朋友来访,给她展示怎么绘画。他往画布上洒了各式各样的颜料,等到它们干,然后引燃它。他告诉她,这就是落日。阿布拉莫维奇觉得这非常美丽。后来,她学习艺术,她自己的想法要比学校里的内容激进许多。
我告诉她,那本书对我理解她的作品有帮助。她看起来很高兴。“我的天哪!你觉得怎样,实话实说?你看到那本书是献给谁的了吗?”她欣喜地说,“这是献给我的朋友和我的敌人!对!你知道多少朋友变成了敌人,多少敌人变成了朋友——就是一直在变。许多人假设你是某种东西,然后他见到了你,和你成为了正式的朋友,然后那些真正了解你的人无法忍受这些,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面对如此多的嫉妒,对此十分不安。”
她给我看了一张 60 年代的照片,里面她是一群六个激进学生艺术家群体中唯一的女性。他们都都致力于改变世界。在她 20 出头的时候,她与其中一位结婚了,就是内萨(Nesa)。他们的婚姻持续了五年,但他们从未同居过。他是这一群人当中不跟她说话的人之一。“如果我回到贝尔格莱德,他们不想见到我。我的到来提醒了他们,他们缺乏成功。我非常热爱他们,但他们不爱我。” 她举了一系列的例子,证明她从未改变:“我能够将我的作品解释给清洁工听,或者解释给总统听,对我来说都一样。在这个意义上,我是非常共产主义的。”但是,你能理解为什么她过去的朋友们对她不再保持紧密的关系。这不仅是因为她把他们称为失败者:在她的书里,她说内萨在床上的表现从来不够好,直到他意外让她怀孕之后。
待她到了 25 岁,阿布拉莫维奇开始创作出色而令人震惊的作品。她的《节奏 10 》于 1973 年第一次在爱丁堡上演。作品中,她将五指在一张白纸上张开,然后将一把刀以最快的速度扎进指缝间。每次割到自己的时候,她就换一把刀(她一共有 10 把),然后继续同样的行为。她录下了每次割到自己的时候发出的呻吟声,当她用完 10 把刀以后,她就重新播放录音。接着,她又开始用刀扎指缝的行为,并试图在与上一轮相对应的时间,再次扎到自己。
1974 年,在意大利表演的《节奏 0 》更令人震惊,既测试人性,也测试她的承受力。一张桌上放了 72 件物品,有一朵玫瑰花,也有一把剃刀和只有一颗子弹的手枪等东西。站在桌边的是阿布拉莫维奇。接下来六个小时,她邀请观众对她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情。起初,观众的反应是善良的。他们给她一朵玫瑰,或给她披上一件披肩。渐渐地,他们变得残酷。一个人用剃刀割了她的脖子(她给我看了留下的伤疤);另一个人把子弹放进手枪,把手枪放在她的右手里,并把它向她的脖子移动,还摸了摸扳机(这时现场爆发混乱,他被抓住并带走)。阿布拉莫维奇在一座那不勒斯的画廊里把《蝇王》带到了真实生活。 “我必须坚定立场,那就是我认为我们所有人都会产生的一瞬间的恶念。我变成了一件物品。那很吓人。我那时候想,‘如果我被认定要活下去,我就会活下去;如果我不被认定,那么我就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