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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这篇探访日本文学圣地的“流水账”,我只想说:领导,让我去日本!

上海译文  · 公众号  · 文学  · 2017-08-04 20:44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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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站台往山上走,沿途空无一人,近乎鬼城。后来问了旅馆伙计,才知道因为夏天是旅游淡季,当地人也大多去外地务工了,因此空了下来。旅馆正在半山腰上,由八百多年前发现这眼温泉的后人世世代代守护至今,但是引以为豪的首当其冲还是这《雪国》。我羞赤着脸去了温泉,看到还有室外的池子,踌躇许久终于还是下决心试试。大概是因为摘掉了眼镜,看东西便有种自带滤镜的感觉,我把头轻轻垫在木栏上,让夜风顺着手臂抚上肩头,看到深蓝色的夜空之下,只有山谷里还流动着对不上焦的光点,随着夜行的快车一路向远方飞驰而去,留下的悠远回响却似轮船汽笛的声音。《雪国》中恰有这样的描写:“一股冷空气飕地卷进室内。火车渐渐远去,听起来像是夜晚的风声。”大概我也被初夏的群山清洗了眼睛吧。

翌日清晨,我赶早下楼去拜访旅馆内设的资料室,终于来到川端执笔《雪国》的霞之间。即便是踏上通往房间的石台,也担心惊起脚下随时会像雪花一般纷纷扬起的白沙。脱下鞋走进屋子,抬头望见满室晨光的一瞬,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就已经淌到了唇角边。先生就是在这里写下了这篇,就是在这里抱着倦躯而眠,就是在这里和驹子的原型聊着那些山村女子没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在这里看到了叶子的幻影,就是在这里目睹了那场火灾,就是在这里幻化了自己……我用膝盖和手掌摩挲着每一叠榻榻米上的每一根经纬,在那见证了雪中熊熊烈焰下的村庄的窗前,明白了自己和驹子和叶子和岛村和整个雪国一样的徒劳。


大阪·住吉大社

川端康成 《反桥》 故事舞台

「あなたはどこにおいでなのでせうか。」

《反桥》以此句开篇,以此句收束,读起来着实是很有川端的感觉。由于似乎没有汉译版,我又怕自己僭越了读者的本分,翻译不出应有的韵味,所以就这样原句摘抄下来了。住吉大社的反桥诚如文中所描述的那样高大壮美,神灵使用的鲜红色映在神社前深沉的碧色水畔,而且,下桥要比上桥难。桥体十分宽大,并非每一处都有木阶,而是在平滑弧形的木板上按照一定的间隔嵌上木条,尤其是每次下行时,我都使足了力气把脚趾抠进鞋底。“五つの弱虫の私”就是这样在母亲的搀扶下渡过了反桥,并且知道了自己只是养子,而生母不久前去世的事实。我时年十九,心性上倒仍是“弱虫”,只是个前来巡礼的独身游人,却也怀恋起故乡来了。


茨木·茨木市立川端康成文学館

川端康成 故居纪念馆

关西夏日的正午,眼前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海市蜃楼,但是天气并没有阻碍我对川端长大的这座小城的亲爱之心。进入茨木市立川端康成文学館的一刻,我便得到了空调的解救。除去前台的一位工作人员,馆内仅我一人,大可以放肆地贴着一件件文物资料——从这位孤儿的家庭的老照片,到小学时代开始初露文学锋芒的作文原稿——细细品读。许是空调吹得太冷,不知不觉间我又开始涕泗横流了,偏巧那天餐巾纸在另一个包里,于是整个空旷的展馆都回荡着我偷偷吸溜鼻涕的声音。这也是我顶讨厌哭的一个原因:只是流下眼泪,就像放开真情实感的水闸一般,宣泄一番心中的情绪,别人看来也可以理解;偏偏人们哭泣的时候还要流鼻水,发出声音已经足够尴尬,鼻涕眼泪一把抓更是不仅不令人心生怜悯,反而招致腌臜邋遢的印象,怕是馆内的文物也要嫌弃我了。

收拾收拾心情,我向工作人员申请了作家体验,坐入完全按照镰仓川端康成故居复制而来的书斋,一边把玩桌面的文玩和名为“まだ”的爱猫,一边誊抄《伊豆的舞女》。每每顿笔歇息,向右面的墙上抬头看去,黑白照片里的川端康成也仿若伏在机上,成为我眼前的一景了。


東京·漱石山房

夏目漱石 故居

漱石山房我早就计划拜访,前一天经济课上听教授说就在学校旁边,欣喜若狂,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甚至特意换上了一双带有花边的短袜,想着脱鞋参观的时候好看的袜子可以更好地表达我对先生的敬爱之情。路途上的喜悦难以按捺,那条道路上的幼儿园的孩子们见证了一位大学生跑跳着闪过他们门口的景象。导航显示即将到达终点的时候,前方路段似乎在修路,我侧身过去,原来是值此夏目漱石诞辰150周年之际,正在兴建这位文豪的纪念馆并计划于九月开放。我叹了一口气,遗憾那时候自己已经回国了,再往前去纪念公园,却发现入口被展馆的施工队圈在了里面。几次尝试导航到别的入口,却并没有这样的操作。无奈询问了一下工人,才被告知为了修建纪念馆,纪念公园也被括了进去,届时一齐开放,现在是不能参观了。我的花边短袜白穿来了。


鎌倉·鎌倉文学館

川端康成 故居纪念馆

鎌倉文学館馆建本身原是前田侯爵家的宅邸,战前进行了洋风的改造,上世纪八十年代捐赠市里,修建了现在的文学馆,以纪念与鎌倉颇有渊源的诸多文豪。关于川端康成,展品尤其提到《千只鹤》的故事舞台正是在鎌倉的円覚寺,我才意识到自己失算了,竟然没有把这个列在计划之内,而那时已经要关门了。适逢馆内在展出夏目漱石的往来书信,我便下楼参观,这天恰巧穿的是那双花边短袜,不由得再次得意起来。

走出鎌倉文学館右转的一个街口,便是鎌倉川端康成故居,然而每年仅春秋两季开放,彼时我连门牌都没有找到。但至少已经深刻感受到这个城市不愧为称职的疗养胜地了,比如先生窗外依山势愈渐浓密的树荫,和房子背后一眼望下去的海滩。


鎌倉·小動岬

太宰治 《人间失格》 殉情之处

其实鎌倉这座城市给我的初印象,就是《人间失格》中叶藏与女招待殉情的地方,而女方的名字我也已经记不起来了。只是从高中读它的时候开始,便一直有一个疑问萦绕在我的心头:双方才相遇没有多久,互相其实也都没有很爱对方,为什么未经深思熟虑就做到一起去死的地步了呢?反观各类殉情作品,诸如尾崎红叶《金色夜叉》、泉镜花《外科室》,或者我们最熟悉的也是我最喜欢的古典传说《梁山伯与祝英台》,恋人们都是相爱到了极点,却因为种种束缚不能在一起,才不得不以生死为最后一搏,但求一心的。为什么书中的叶藏,或者说现实中的太宰本人,要与这样一个人殉情呢?

乘江之电前往海滨的路上,我依旧在思索这个问题,用手机搜索资料时,想要打出“殉情”的日语,却尝试了许多种拼写都没有蒙对,于是只好打开词典查词。我输入汉语的这两个字,一个日语单词跳入第一行中:“心中”。弹出的一刻我突然一阵恍惚,摇晃的电车挂着沉沉坠下的树梢,几欲蹭上悬直的崖壁,海滨城市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子直射到我的手机上,屏幕一下子暗了下来。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昭和元禄落语心中》的最后两字,竟是这个意思,难怪八云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无不是在与落语艺术殉情。这部时代的悲歌,从一开始便昭示了结局了。

终于来到小動岬所在的海岸,我沿着水滨,每迈开一步都不得不拽起陷进细沙中的白色运动鞋。几乎到达了终点,我却反而忘却了自己的本意,把太宰治抛在脑后,再一次想起来《痴人之爱》。让治和娜噢宓还只是父女关系,没有成为夫妻的时候,曾经一起来到镰仓的海边度过了一段甜蜜的假期。每天到了像这样夕阳西下的时间点,两人便依旧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回到家中,娜噢宓懒洋洋的腰肢浸泡在浴缸里,却伸展出健美的手臂,被日光晒黑的皮肤不仅不会显得暗沉,反而更自然地衬托出她混血儿般肤色的娇嫩白皙,而让治,就一点一点为她清洗掉海水晒干后的盐粒,指尖能够探寻到每一丝风干后变凉的皮肤下散发出的身体本身的温热。

我久久伫立于海边,出神地望着白浪卷携着海草涨起退去,鼻腔里灌进一股又一股新鲜的腥气。叶藏终于再次回到了我的脑海之中。我想通了。与其说叶藏是和女招待是传统意义上的殉情,不如说他们是在一起寻死,毕竟两人之间绝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恋情,只不过是给予了彼此在冰冷绝望日常中不敢希求的一点点人类的温暖罢了。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这样的温暖,有点互相勉励的意味,也是不愿一个人离开的眷恋,两个向往毁灭的人,或者说只能毁灭的人,自然而然地一起走到这一步,生死却和他们开了个玩笑,唯独叶藏被救起来了。本来自杀的消息对于已经腐烂的当世来说口味略显清淡,新闻就借着身世背景打起了殉情的招牌,而这也正是叶藏自幼憎恶的。一个无法与世界和解的人在逃离世界的途中被世界搭救回这个世界,镰仓殉情实在是太失败了。


東京·鹿鳴館

芥川龙之介 《舞踏会》 故事舞台

我是因为芥川龙之介的这部短篇小说才知道鹿鳴館的。初读时完全无知,但仅因这雄鹿昂首立角于深林鸣啸的意象便爱上了这个名字。后来稍作学习,了解到这名字原来取自《诗经》,更是惊叹于命名者的用心——“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若是直接叫做“嘉宾馆”或者“笙瑟馆”,虽然点名了建筑本身招待外宾的用意,但前者过于直白,后者又有点略不正经的感觉;若是隐晦一点,称之为“呦呦馆”,再过上个百年以后说不定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是纪念某诺贝尔奖得主而修建的吧。果然还是“鹿鸣”二字最好,不如说绝佳。

不仅是芥川龙之介,诸多明治到昭和年代的名家都写到过鹿鳴館,三岛由纪夫甚至有一部戏正是以此为名,谷崎润一郎的《痴人之爱》中,娜噢宓还向让治吹嘘自己的祖辈在鹿鳴館跳过舞(这还是让治和浜田在结成受骗绿帽组时聊起来的,我考虑许久这一段文字是否应当改成绿色,最后还是选择了原谅),足见这栋建筑在当时意义非凡。短短七年的鹿鸣馆时代于我而言,不仅仅局限于它盛放的明治时期,也代表着日本自文明开化后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代所有崇洋媚外风气的缩影。崇洋媚外的确不是什么好事,这一点是共识,可是它也有它独特的美。对于一个远东的小国而言,它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脱离封建时代的落后和拘束,想要尽快跻身列强的行列,然而多方条件都不够充分,便一味向西方学习,以此为美,终于做出些自以为西洋化了的好成绩,却不知在背后受到洋人怎样的讥讽。最终,这一切都随着建筑的毁灭而崩塌。和如今东京在战后重建的许多建筑一样,鹿鳴館也象征着这个国家白昼的繁盛和黑夜的堕落,只不过它过早结束了自己作为建筑的短暂的一生。

如今,鹿鳴館连旧址都荡然无存,NBF日比谷ビル后来者居上,用现代大楼标准的玻璃外壁反射出些许光辉,却多少有点沉着脸的感觉。如果当年的外交大臣井上馨得知如今这番田地,还会像那时一样下令不允许身为设计师、建筑师的Josiah Conder在建造鹿鳴館时加入任何日本元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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