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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通常的演唱会不同,这场首唱会没有座位——置身于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中,没有人坐得住。十字型舞台将场地分割为四个区域,各区的粉丝们肩并肩地挤在一起。空气因拥挤而闷热,混杂着汗水的味道。
在黑暗中等待了约十五分钟后,场地的尽头突然发出耀眼的白光。音乐声轰隆隆响起,鹿晗带领着8名 Dancer 冲上舞台。数不清的高举的双手挡住我的视线,我踮起双脚,才在指缝间看到那张青涩而精致的面庞。我拿出手机拍下这狂热的景象,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十几个身形瘦弱的女孩在我前面扛着镜头近半米长的单反,相比这些几万元的装备,巴掌大的手机有些拿不出手。
随后的一个多小时里,女孩们从不间断的尖叫声令我脑袋嗡嗡作响。扫视四周,除我之外,看不到一个男性。她们时而大笑,时而流泪,尽管我总是难以捕捉到她们情绪变化的原因,但心情却不自觉地开始跟随着她们一同起伏。身处这样狂热的气氛中,人的情绪很难不被感染。
活动开始约一个小时后,出现了一个粉丝们不曾预料的环节。两个身着制服的人走上舞台,手里拿着一份声明书。
主持人介绍说,他们是吉尼斯世界纪录的认证官,今天到这里来,是要宣布鹿晗打破了一项曾由他自己本人保持的纪录。
“去年,鹿晗的一条微博打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评论数高达一千三百一十六万三千八百五十九条。”认证官说。
“一千多万啊,各位!”主持人在欢呼尖叫声中奋力提醒着:“请注意,请注意!这只是去年的数字!”
认证官继续说道:
“一年之后,这一数据攀升到了——一亿零二十五万两千六百零五条!”
全场沸腾。巨大的声浪像是要将三四层楼高的演播厅顶棚掀起。
在我身旁,五六个面露稚气的女孩全身颤抖,控制不住的泪水布满了她们的脸庞。在她们心中,这不仅是鹿晗的纪录,也是鹿饭们的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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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鹿饭高举黄色条幅表达对鹿晗的支持。这种条幅在粉丝圈被称为“手幅”,这种现场支持活动被称为“应援”。
2014年11月初,财经作家吴晓波被评为百度数字资产榜“最具价值财经作家”,到上海领奖。百度搜索市场部的人到高铁站接他,见面第一句话是:“吴老师,你知道鹿晗吗?”吴晓波摇摇头,身为80后的对方说,我也不知道。
令吴晓波吃惊的是,经过百度的大数据测算,这个令他感到陌生的名字当晚以绝对优势举起“最具价值男星”奖杯。百度在新浪微博公布这个结果,一周内阅读量达到1.2亿次。
前《ELLE》专题编辑吕彦妮也曾有类似被震惊的经历。2014年底,她和几个朋友聚餐时谈起“小鲜肉”攻占娱乐圈的话题,有人反复提到鹿晗。从没听过这个名字的她浏览了一会鹿晗的资料后发了一条微博:“告诉我,为什么爱鹿晗。”
“他微博每条都有好几万条留言,我感觉特别好奇,实在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回忆说。
微博发出后,她的手机进入“爆炸”状态,收到六七千条评论。长期从事明星报道,吕彦妮的微博上常会收到各路粉丝的留言,但她此前从未见过行动如此统一迅速的粉丝群。更令她意外的是,尽管这条微博在她看来已被转得“铺天盖地”,但她的80后朋友们却鲜有人知道鹿晗是谁。“他红的实在太快了,我感觉和他的粉丝们像是生活在两个隔离开的世界里。”
“一种新的互联网造星模式开始冲击中国的娱乐经济。”几个月后,吴晓波将鹿晗写进了授课教案。他的结论是,过往的明星制造路径是“演艺产品——大众媒体关注——话题营销”的三部曲,可是“鹿晗们”大大缩短了发酵的过程,先通过富有吸引力的外表和性格直接在社交网络里聚集粉丝,激发粉丝扮演起偶像经营推广者的角色,倒逼媒体与大众关注。
单条微博评论数突破一亿条,就是这一模式最直接的标志。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个难用常理解释的数字。纪录达成之前,新浪微博最多只能显示9999万条评论。在鹿饭们的反复呼吁下,微博甚至专门为此修改了系统后台。
她们为什么喜欢鹿晗?为什么具备如此惊人的行动力?带着这些疑问,我开始了和鹿饭们的接触。
24岁的维尼是百度鹿骑吧的吧主,鹿骑乃是“鹿晗的骑士”的简称,尽管鹿骑吧的成员里并没有一个男生。“骑士的职责就是紧紧地守护他。”她们将自己视为鹿晗的保卫者,鹿骑吧吧规里写着“本吧宗旨:鹿骑盛世!鹿宝盛世!!不努力就去死!!! ”“若发现在此吧有人有黑鹿晗,空降犯贱的现象,送你冥王星单程车票不谢!”
作为鹿饭圈中重要人物之一,自2013年成为鹿饭后,维尼每天花费七八个小时浏览有关鹿晗的信息。她调侃自己是在错过了追星的“黄金年龄”后爱上了鹿晗。彼时她刚刚大学毕业,鹿晗也还是 EXO 的成员。12名成员中,她只喜欢鹿晗一人,用粉丝圈术语来说,这叫做“唯饭”,鹿晗则是她的“本命”。
她是在偶然看到 EXO 一首 MV 后喜欢鹿晗的,“长得实在太好看了。”但好看并不足以构成她长期追逐鹿晗的理由。在她眼中,关注一个明星和成为他的粉丝之间有着质的区别——只有为偶像持续付出过,才算得上真正的粉丝。不久之后,她将对鹿晗的喜爱上升到精神层面,将他视作“指引人生方向的一盏明灯”。“他非常正能量,为了梦想不停努力打拼。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就想跟着
成为什么样的人。”
从九月末到十一月初的一个多月间,我接触了二三十位鹿饭。她们置身于庞大的粉丝集体中,一些具有相似性的情感在环境熏染下不断强化。与她们交谈时,我常常会产生错觉,很多回答非常相似,似乎每次都在和同一个人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