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娅曾经在养老院里遇到过一位年轻的姑娘,静静地低着头划着手机,这是来养老院实习的大学生。陆晓娅好奇地询问她学的专业,得知是「老年照护」。但姑娘紧接着便补了一句:「毕业了我不会干这个的,毕竟……太残酷了吧!」
姑娘的话让陆晓娅的心中翻腾,「残酷」的背后便是当今社会上对老人普遍的看法:衰弱、疾病缠身、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但老人的形象并非一开始便是如此。
在人类历史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老人是智慧、经验与成熟的象征,备受尊崇。在古希腊,五十岁以上才能成为陪审团的一员。罗马元老院「Senate」一词源自代表老年的「senex」。十七世纪的欧洲男人会为了看起来老些,戴上撒了白色粉末的假发。
在推崇孝道、以老为尊的中国传统社会里,「老」更是代表了对一个人最高的敬意和肯定。
上世纪七十年代,人类学家 Stevan Harrell 在中国香港采访一位老年女性时,出于恭维,猜测对方年龄时故意说小了十岁。但出乎他意料,老人并没有感到被讨好,先是嘲笑了他的观察力不行,又自豪地告诉他自己的真实年龄。
在 Stevan Harrell 的调查中,年纪越大的老人,在说出年龄时会感到越自豪。在他们看来,老年是一个人在结束了一辈子的辛劳工作后,终于可以「享福」并获得晚辈们爱戴的时候。
那么,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由「敬老」转向了「恐老」呢?
敬老文化的瓦解源于社会形态的改变。美国学者理查德 · A · 波斯纳在《衰老与老龄》给出了他的答案。
在无文字或以农业为主的「静止社会」中,老人的记忆和经验弥足珍贵,因而地位更高;而在走向现代性的「动态社会」中,老人的社会价值大大降低了:工业劳动对体力的要求,是老人无法达到的;大众教育降低了老人记忆与经验的价值;医学的进步虽然延长了人的生命,但也增加了抚养比,养老的压力也随之加大了。
除此之外,医疗进步导致的「老年病理化」,也是「恐老症」产生的重要原因。
十九世纪以后,受医学革命的影响,看待老年的方式开始大大转变。将「老化」看作是人类自然生理状态的想法逐渐式微,取而代之的是「老年系医学问题」的观点,而且人们认为,这可以用科学的方式去解决。
1951 年,「高龄死亡」从美国的死亡证明书上删除,从此没有人能因年老而死。这样的做法无疑促成了老年的病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