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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文学  · 公众号  · 文学  · 2018-05-11 09:38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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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前电视剧《围城》播映,引起观众热烈反响,想进一步读到原著,于是洛阳纸贵,不胫而走,一向被认为高雅的文学作品《围城》成了抢手货,书摊小贩竟以奇货可居,高价数倍出售。上海一个书展展厅中,几千本《围城》一销而空。《文汇报》记者报道说,那些“排了三四个小时的队,依然未能买到《围城》的书友双眼露出失望的眼神……”另外,要求访见钱先生的人和电话则络绎不绝,弄得一向幽静的钱府也热闹起来,不得安生。有一家报纸报道钱先生的感叹,说:“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安静一会儿呢?”“我又不是什么奇怪的动物,为什么非要参观一下呢?如果你吃了一个蛋感觉很好,就一定要见一见下这只蛋的鸡吗?”

钱先生即使不无忿忿的时候,仍然幽默有致。最近,我去看望他们时说到此事,杨先生则是另一种反应。她温柔地笑着说:“有的人说,只要来看他一眼可以了。你说……!”说着禁不住又笑了起来。他们确实很难理解这些读者的心理:写这部妙趣横生而又耐人寻味的作品的,该是怎样一个睿智机敏的人呢!

钱先生近来因为气管炎引发哮喘。他在文化大革命时也得过此病,一度有点严重,将近一年才恢复正常。这次经过治疗已经好多了。杨先生前些日子也病了,高烧摄氏三十九度一,但白血球倒不高,不过六七千。如今已痊愈。我看她气色很好,不像大病之后。杨先生听我这么说,高兴地说:“我是自己锻炼,注意休息饮食,每天早上仍然外出散步。钱先生虽然病已好了,我仍不让他多说话。”

“那么是不是可以到外地去休养一些日子,有些地方景色好,空气好,很安静。久居城市里的人到大自然去,看到眼前一片绿色,会感到很舒畅的。北京污染得太厉害,从早到晚,天空总是灰蒙蒙的。”

“他不愿出去。哪里也不去。如果自己悄悄地去外地,旅行住宿会有很多麻烦。如果接受人家的接待安排,我们也不愿意,而且会不胜应付,不得安静。外地有许多朋友邀请他去游览休养,他就是不愿意动。我们现在住在这里总算很知足了!”

杨先生的话使我感觉到内含着一种酸辛的感情。“文革”时期,他们从干面胡同寓所几经波折迁徙:原来四居室的住房被迫变成两家人挤住,到农村干校一去多年,后来又寄住女儿学校宿舍,后又栖身文研所的小平房……为此居无定所,艰难度日,健康也因此受损,直到他们住进南沙沟新居后,才算安定下来。

所以这会儿听到杨先生说“住在这里总算很知足了”的感慨,很自然地与这段屈辱压抑的生活有了联想。

这时钱先生从卧室里走出来接听一个电话后,对我乜视着讥讽说:

“活跃分子来了!”

“我不活跃啊……”我有点委屈,不知道他是否有所指,因为我确实很少参加外面活动,于是我抗辩说。

“他已经不在报馆里工作了,不要再说他了……”杨先生赶紧在旁帮我解释说。

“我知道。所以我要说他是活跃分子。现在这样,正是他活跃的结果。活而则跃嘛!”我因为很久没有看到钱先生,今日看他样子显得苍老了,瘦了;睿智的眼神中带着一种严厉的意味。

“是的。我知道。我一直没有听你的话。但是没有办法,我还得听别的人的话。”二十多年前,钱先生就曾多次谆谆嘱咐我埋头学术,不要旁骛。他自己甘于淡泊,置身名利场外,对政治纷争从来反感。但他同时却关注社会现实的变化和进步。过去,我每次到他那里,他总是很有兴趣听我讲些社会生活和文艺生活中的见闻。他完全不是我们一般人想像中的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而是热情洋溢、爱憎鲜明,对于生活怀着强烈的激情。犹如他自己在《围城》序中所说的“忧世伤生”。我一直认为他在冷漠的表面下隐藏着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也许,他不想介入世事。他劝导我的话恰恰正是他自己因《宋诗选注》等著作受批判后不久,仍然这样把自己的肺腑之言告诉晚辈,这是我一直铭记在心的事情。但是,许多年来,我在报刊编辑工作岗位上,身不由己地在文海浮沉,虽然也多有挣扎,力求清白做人,但于学术研究方面成效甚微。这就是钱先生每次见到我时常要加以教诲的原因。

时光荏苒,钱先生和杨先生都是八十高龄的老人了。他们相濡以沫,在这间幽静的书斋里各自研究学问、写作。钱先生的书桌左侧靠窗,杨先生的书桌在他前方面向南窗,相距半步,成犄角之势。这样,钱先生时时可以看见杨先生;杨先生须顾盼之间见到钱先生。自他们迁入此屋近二十年,这样的“布阵”从未变动过。钱先生在此继续写作《管锥编》,杨先生在此译完《堂·吉诃德》,又写作了《干校六记》《将饮茶》等回忆散文集和长篇小说《洗澡》等。《堂·吉诃德》出版后,曾被誉为文学翻译的典范和精品。即使这样,杨先生这次却对我说:

“现在有些情况还是很好的。翻译界敢对一些权威碰碰。傅雷的翻译是很受推崇的,过去没有人怀疑有什么不妥当。最近有人对傅雷译著中对原著的词语理解、译文的表达方面都提出了一些可商榷的地方。对闻家驷新译的《红与黑》也有批评,认为只能算是对罗玉君旧译本的校改,有的地方还不如旧译本。以后,也许会对我的译文也提出批评。我觉得这是很好的学术空气。我们翻译文学作品,语文知识再高,也都可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所以需要大家互相匡正。过去有一个很好的做法:在文学作品翻译之后有一道校核的关口。我和校核的人总是合作得很好的。我很欢迎别人提出的质疑和建议,可以引起我进一步的研讨思考,用更确切的词语或句子来表达。”

至于《管锥编》,出版以来饮誉海内外。我每次阅读,都会为钱先生超凡神奇的记忆和感悟所折服。我又想起去年(1990年)在北大附近畅春园的一次聚会,席间听吴组缃先生讲的两则有关钱先生的轶事。吴先生与钱先生、曹禺都是1930年代初清华大学同学。有一次,吴先生和曹禺想看英文的“淫书”(吴先生的原话,我理解是指平时人们所说的“黄色”或“情色”的书),知道钱先生博览群书,就商量着请他介绍推荐三种。哪晓得钱先生随手拈来一张纸片,竟一口气开列了四十多种书名,使吴、曹两位为之咋舌。另一次是听著名版本专家赵万里先生讲课,原拟讲三题,但讲完一题后,钱先生在台下就提出其中若干不同意见,使赵先生大为欣赏,下次就请钱先生上台去讲,赵先生坐在台下听。

吴先生是我的老师,讲课为人都是非常严谨的,当时他说得有板有眼,讲得那么生动,举座叹服。

现在国内已有一批专门研究钱先生的学者,人数也许不算太多,但却日渐兴旺而扎实。日前看到有一本专著《钱锺书》,是美国胡志德(原名“西奥多尔·赫特斯”)所著。这是中西文字中专门系统研究钱先生学术与创作的第一部专著。看来钱学之博大深奥虽为人称道已久,但得到阐释和认识还是近几年才开始的事情。我想起钱先生在一篇讲述诗画关系的论文中曾经引述“说得出,画不就”,或“画也画得就,只不像诗”的话。那么,许多研究钱学的文章其实往往也有这个特点。钱先生的学术思想理论固然有迹可循,但他那种罕有的精灵般的艺术悟性、艺术感觉、艺术体验却是别人只能感受意会而难以言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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