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除了公司的员工,寄生于软件园的一切人都是外来者
:午休的建筑工人躺在大楼的阴影下,太阳晒过来了又移动位置;流动的水果摊悄悄地告诉顾客,他们几点会出现在哪个大楼;送外卖的小哥只能在楼下暴晒十多分钟等人取餐。
后厂不欢迎外来者,没有公共的休息区域。对于大多数后厂的姑娘来说,楼外的荒芜不那么重要,后厂只是一个物理空间,她们被车拉到这里,钻进密不透风的办公楼,晚上又被车拉走。
但后厂也并非全是冰冷的印象。女白领们吃饭路上谈论着不可理喻的客户,她们走了一公里,只有在这里,才恢复了一点市井的人气。她们到最近的一家小餐馆坐下,点了一份辣炒鸡杂和红烧肥肠,在老板娘又大又尖的叫号声中,开始谈论走在前面的姑娘的连衣裙。
类似的场景并不少。当三个姑娘交谈着在路边走过的时候,两个骑着单车的民工向她们投来又喜又羞的眼神;午休时,一位穿着优雅长裙的女士坐在人少的台阶上,翘着二郎腿自拍;一对一起上班的情侣,女士走得匆忙,男士默默帮她提着滑落的书包肩带。
后厂是一座孤岛
,对在这里工作的姑娘来说,形成这种感觉是多方面因素促成的:在地理位置上,它远离繁华地段,没有生活气息,孤独是无法避免的词语,而回到出租屋,家,又是另一座孤岛了。
中午快到了。桃子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要干涩到流泪。从七点进入大楼坐到自己的工位上,她连续几个小时都在做同一件事:复制、粘贴、复制、粘贴……这是她每天最主要的工作,枯燥到有时让她怀疑人生。
两年前,她逃离了国企,“不要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现在,她的日子又显得太望不到头了。
两年前,她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状态:冲劲只是偶尔爆发、在陌生人面前显得无趣。她跟大多数同事的交流停留在线上,即使就在她对面,也互不说话,“我们都是网友”。
吴月是带着对互联网公司的向往来到后厂的。学生时期,她曾在学校做过实习编辑,指导老师“整天说她的女儿”,说够了,“说她女儿的男朋友”。研究生她到腾讯实习,互联网的未来感吸引着她。现在工作两年后,她发现自己能学到的越来越少了。
有时从机械而琐碎中抬起头来,新浪的林林会产生一种错觉,恍惚间以为置身于20年前的国营大工厂,自己是一名戴着头巾的纺织女工。
园区自成一个体系,提供给他们基本生活所需的一切——正如电视上看到的国营工厂那样,只是一切都更现代化了:咖啡厅取代了开水间,乒乓球桌被宽敞的健身房代替,车间变成一排排工位,食堂里的菜式更加丰富,手工纺织升级为线上操作。
一定程度上,今天在后厂顶着产品经理、内容编辑、商务经理、工程师等头衔的姑娘们,和多年前做着纺织女工、学徒一样,生活在公司为他们打造的完备小社会里。
午餐时间在新浪大楼下等候的外卖骑手。 图/AI财经社 袁琳
焦虑一方面来自工作的机械,一方面来自工作的无孔不入。
百度的李丹一下班就会把自己的手机断网。而微信的提示音是她最恐惧的声音。“真的很烦,”印象最深的一次,她半夜12点被拉进了一个工作群,早上醒来一看,有300多条未读消息。这样的事例不可避免地持续发生着。
后厂的孤岛效应加深了后厂花们的焦虑感。
午饭是后厂花们难得的活动时间,可这里并没怎么给她们提供走出大楼的机会。穿红黄蓝衣服的外卖小哥在中午时分成群结队驶入软件园,卖水果的杨大哥和李大哥开始在大楼间给女士们送水果。
新浪的樊凡很想在中午出去走一走,她已经厌烦了外卖,可出了公司大楼,最近的餐馆要走20分钟以上,味道好不好另说。有几次实在受不了,她跟同事打了车去西二旗地铁站附近吃饭。
由于周边设施的匮乏,大多数后厂花一天中最大的位移就是中午从楼上办公室到楼下食堂,接着又坐回到电脑前,忙碌而沉默地敲打键盘。
某种意义上,后厂村“没有姑娘,只有机器”。
后厂花们的坚强和勇敢有时会超出你的想象。夏夏几乎是一眼就看上了网易考拉商务经理的工作,她知道这是她想要的。刚毕业两年的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像个能独当一面的职业女性。
她很少让自己闲下来,不知道多少次看过凌晨的后厂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