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们用缩骨法求得有限中的大师本色，我缩小，变形，变成一种自己也只能形容个大概的、蝌蚪文式的写作
——连这种天方夜谭里的咒语一样芝麻开门的密码一样的欲望写作，俺们也实现了。
从想写到不能写之间，甚至从写的预感到不能写的预感之间，我们把这些假文字写下来，写了半天我们什么也没有写，笔下的内容也就是
帕斯卡
[1]
说的
“鹦鹉在不说话的时候也自动摸喙”。也实现了伪写作，连
这些文字我们也实现了，连基本的比喻、隐喻也并不创造。
你见过这种与世无争的自在没有？
多年以前，我会不那么恰当地说：年轻人的写作，按严肃和轻佻分的两极已退化为韩寒和郭敬明。
而如今，无论年轻年老、严肃还是轻佻、无论纯文学还是
“低俗小说”，其写作的两极，都已更浅更短——流量还是不流量。
就在这时候，风化与道德律令还在证明，最无聊最轻薄最无害最乖的写作，也仍是生死攸关的。
写作的两极随时突变得遥远而彼此深刻地对峙
——仍然是生与死——立刻又回到一两百年前，变成是否刀下留人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时代的生与死”的对峙。
于是，戳穿浅薄又森然的世界，你也总是非常容易地，非常被动地，非常天真地，被立刻恢复了生死的逼迫感。这种逼迫提醒你，这世界没有流量不流量的，而是
——最不济也是你家长的碎嘴子都可以把年轻的你说死——思想无论深浅，随时都仍可能面对生死。
这是少年还是老成？这让我们少年还是老成？
是啊，是啊，最近
——真是很多年之后，当我的写作，或者你的写作，独自面对行刑队一样的儿童节——这是噩梦。
这个儿童节的梦外之噩梦，也是最近读书写作昏头了，也好像日本电影《感官世界》里沉迷做爱快精尽人亡的时候，推门出去仿佛满街道德军团。
㊟ 《感官世界》剧照
我看到电影里他俩就像在写作和读书一样，在榻榻米上严肃地云雨，那才是严肃，而事毕回到正常生活的庸常，那才是真正的低俗
——世俗、庸
俗、哈维尔
[2]
说的被侵蚀的道德、保守……全在这里水乳交融。
当电影里做爱的人分开身体，穿好衣服，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很久，猛然穿上衣服，走出门去，却发现，感官世界的小时代过去了，大时代来临
——街上已到处走着森然的、真正乖顺的、爆燃的、内衣外穿成制服的乖孩子。
这迂腐的写作者走出门去的场面，用性爱比喻写作的处境
——你关门闷头读写久了，一个人会有变迂腐的危险。而走出门去，一个埋头写作的人有变危险的迂腐——走出门去就像没有皮肤。
最近，我真的去了我第一个工作单位原址重新凭吊。那里就有一个让人觉得走出来没有皮肤的
“门”。
单位早已搬家，人去楼空，变成了一部分仓库，但那个大门仍在。当年那个门里，我曾闷头工作，处理文牍，走出门来，通常天黑了，不知道自己一天的精力已经被剥夺得赤条条。
只是如今
——如果我还在那深宅大院的租界大房子里阴暗地工作一天，走出门去，发现门上爬着（倚靠着）拍照片的小红书美女。
啊！在这新希腊主义的爱奥尼亚门上，竟然爬满了穿各种性感衣裙甚至穿着比基尼的网红女孩。在拍摄。
那深褐色的历史感，映着身体的凹凸。这些肉体，是门上的妲己，还是德拉克鲁瓦画中人群中心的女性变成了
阿弗洛狄特
[3]
？
㊟ 《赎罪》剧照
铜门几乎毫无歧义地，发出宦者作为媒介的呜咽。周围也还是普通的街道、我的母亲河的港口反射过来的玻璃光，那几平米左右的租界感让她们在小红书里显得特别性感，肉体在像花环与蛇的但丁之门上搏动。她们喜欢自己这种妖冶，各种体位爬在这象征权力的门上。
她们的身体，看起来既是精神性的，又是肉体的。身体几乎是《神曲》的精神被内衣外穿，随着傍晚的阳光越来越进入那青铜的一瞬，越来越多的这样自我表现的灵魂与身体部分的
“物理学块垒”聚在这门上，让人着迷。“进入此门，放下一切希望。”但留在门上，变成一切性感。
这次回原来单位，我看见以前的普通的单位门，已经变成如此迷人的新表皮，让我几乎懊悔离开了那个单位
——如果当时是那样的门，门上是那样，推门出去就是那样一个女孩倒在我怀里，我是否甘愿留在那里，享受门内外的禁断和刺激？就像《三峡好人》里，韩三明最后领走的女子刻意扣着风纪扣那种风情？
可惜，当时没有这样的
“门外”，能让这个单位增加我的兴趣，也能让我时刻觉得人生的真谛就在这里。我开始怀疑人生，究竟什么是门里，什么是门外。
后来的岁月，我也在一个有工具房的夹墙里工作过，走出来则是一个门廊，门廊里的哭泣的人不知道有我，我也不知道有她。彼此总是被对方吓一跳，像受惊的小白鼠。
或许门外，门廊，门里，都没有区别，小白鼠般的写作者早已比我更清楚世事，都是楚门的世界里面，又都是在裸奔的灵与肉。我们
——像一个女演员的名字：都灵，我们——又像一些新司机的名字：都肉。
当门的
“打开”和“关上”已经水乳交融，已无隐秘和公共之分。
当肉体深谙尺度和擦边之间的游走，门里的门也已经无需打开还是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