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争论蠢和坏之前，我更关心他说的是不是实话（微信文章未删减版）

关于董宇辉，再多说两句。

各位好，昨天写了《关于“董宇辉小作文”，聊几句你肯定不愿听的业内潜规则》一文，聊董宇辉的文案是不是他自己写的事儿，发在维吉尔上，结果引发了不少留言评论，我看了之后，想做个回复。

有读者留言说：小西你不懂，这个小编就是傻，本来东方甄选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一个董宇辉，大家都以为董宇辉的文案都是他自己写的，粉丝涨的咔咔的，钱赚的哗哗的，突然石破天惊，自家小编突然踢爆自家头牌背后有团队给他写文案，打破了粉丝们对董宇辉“中关村周杰伦”的美好想象。一夜之间东方甄选掉粉几十万，营销模式都断裂了，除了奖金肯定得降之外，这对小编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说白了，也就是这个小编蠢，瞎说大实话。不值得同情。

还有人留言说：你写的太浅了，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背后是有内情的，你看东方甄选那个CEO孙xx，甚至俞敏洪本人，他们早就对董宇辉吸粉太多、客大欺店而对这小子心生芥蒂，所以小编的这个回复哪里是什么无心之举，这就是个要毁董宇辉人设的局。这里面是个阴谋，是办公室政治，这摊子水深着呢！……

说白了，也就是这个小编坏，恶意说大实话，不仅不值得同情，而且值得声讨。

这两种说法，我将其总结为“非蠢既坏”组合，而我对这个组合的统一回复是这样的——我不关心这个小编到底是蠢、还是坏，我只关心他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很多中国人有一个不太好的思维习惯，别人告诉他一条信息，他不关心这个信息到底是真是假。他喜欢追到事件的两端，从动机和结果上去质疑你为什么要说这个信息——

如果从动机出发，他觉得你此时说这个事儿居心不良，那你在他眼里就是坏。所以这消息他听不得。

如果从结果出发，他觉得你此时说这个事儿影响不好，那你在他眼里就是蠢。那这个消息他也会弃之如敝履。

在这种“非蠢既坏”的奇葩思维习惯中，事情本身是否真实退居到了最末席位，所以胡适先生批评中国人缺乏求真精神是有道理的。

中国很多人，无论观点是左还是右，共用的其实都是同一套思维习惯。

如果一个社会里只充斥了这种思维习惯的人，那么安徒生的那篇《皇帝的新装》，就应该出个续篇——

那个乱说“国王没穿衣服”的小男孩应该被抓住，要么被关进警察局言行逼供，质问他到底出于什么动机败坏国王的权威，幕后究竟受了什么想要阴谋夺权的野心家的指示，你肯定是坏！

要不然就要被送去测测是不是弱智——你不知道国王的新衣关乎国家的尊严，而国家的尊严关乎全民的利益么？公众场合这么乱讲。你是不是蠢？

所以在事实还没有搞清楚之前先做联想，指责涉事小编非蠢既坏的那些人。他们其实也落入了当今互联网上动辄指责他人“非蠢既坏”的一些最蠢和最坏的人的窠臼，被这种可笑的思维习惯所套牢了。

让我再重复一遍那个根本问题：此事件中，小编爆料说董宇辉的文案，来自团队的集体创作，大部分不出自他自己之手，这个说法到底是不是真的？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位小编就不应该受到任何指责、网暴、甚至诛心之论。

因为假如说一个社会有什么必须守住的最重要底线，没有之一。那就应当是——人不应当因为说真话而受惩罚！

而我们现在看到，因为事情发生之后，除了董宇辉在第一时间口不择言的说了一句“胡回复”，无论他自己、俞敏洪还是东方甄选官方的后续声明当中，都没有在否认董宇辉存在文案创作团队这件事。其实已经变相承认了董宇辉就是有文案创作团队的。

那这件事其实就可以结案了——应该接受道歉的是那位小编，而不是董宇辉。因为遭受董的粉丝无理网暴、攻击谩骂的，是他而不是董宇辉。

那么，请问，东方甄选有什么理由第一时间先向董宇辉和其受众道歉，而不是向这位小编道歉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董宇辉坐拥全网千万粉丝？

至于怎么看俞敏洪老师在事后做的那个回应？

他说“小编作为员工，在东方甄选的官方账号上发布自己的观点，而且一发再发，这种做法严重缺乏职业精神。也说明公司管理上，有很大漏洞。”

我觉得首先必须肯定的一点，就是俞敏洪这个人至少还是守住了底线的，至少，他没有否认董宇辉存在团队的这个事实。俞敏洪这个人的好处就是不为自己的利益说假话，这不容易。

但对于他说小编的这种做法“严重缺乏职业精神”，我觉得这话值得商榷。

当然俞敏洪作为老板，投入巨资打造的董宇辉才子形象被一条回复给踢爆了，给东方甄选造成了大量损失，他当然有立场训斥手下办事不力，发这种回复做什么？

但从常识上讲，如前所述，小编只要说的是实话，就不应受这种指责。

而从法律上说，著作权不同于其他权利，它是分为精神权利和经济权利两部分的，经济权利是可以转让的，东方甄选作为一家公司雇佣一批文案作者给董宇辉等主播写台词，只要他们按时发工资，我们就可以认为这些文案作者把经济权利卖给了公司。可是包括作品署名权在内的精神权利是不可被赎买和转让的，台词文案的署名权，应该归文本创作者所有，至少也应该是东方甄选的创作团队集体冠名，而无论如何不归董宇辉本人。严格意义上说，直播或短视频应该在字幕中著名该作品文案是谁写的（这一点B站很多作品做的就很好），没有著名其实已经算是侵权了。

小编在回复中声明这一点，其实算是给公司补漏，俞敏洪有什么理由指责他“严重缺乏职业精神”。一个老板，可以因为会计不配合他偷税漏税做假账指责会计“严重缺乏职业精神”吗？

这是荒唐的。

难道东方甄选所谓正确的职业精神，是鼓励员工睁着眼说瞎话，隐瞒事实，欺骗公众吗？

当然我知道有些人肯定会说——我才不关心董宇辉的文案是谁写的呢！他的直播假装文案是他自己写的，这样让我产生了更好的观看体验。让我更好的欣赏了这个人的才子人设，这样最好！因为我爽到了。你猛然出这么一条回复，告诉我原来他有文案团队，毁灭了我对他的良好印象，让我不爽了。那我就有权骂你！

对于这样的受众，我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只能说，作为一个同样做自媒体的人，这些受众不是我的目标读者。

因为在我看来，自媒体与受众最理想的关系应当接近于男女谈恋爱、或朋友交往，讲究的就是一个真诚，我以真心、真文、真人对我的读者，我的读者也对我施以真关注、真支持。

但那种只为图看个爽，不在意播主的文案到底是从哪来的，别人说两句他还恼羞成怒的受众——说的不好听一点，他们刷短视频、看自媒体的态度，其实更近似于“逛窑子”。有道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谁都知道窑姐对嫖客们的感情是装出来的，但嫖客们谁也不会愿意在快活的时候看到一条顶置留言，说今天小姐跟你说的这番甜言蜜语背后有个文案团队，嫖客一定会为此勃然大怒，因为这败兴致。

所以我能理解那些愤怒于小编那条说实话的留言的董宇辉粉丝们，但恕我不喜欢他们，因为说白了他们就是怀着类似的心态去刷那个直播的。他们喜欢的只是那个虚构出来的假偶像，他们一点都不喜欢那些为这个偶像真正提供精神内核的普通人。

这两天在外云游，抽空为董宇辉这件事再写一篇文章，说实在的，不是想蹭热度，而是想借这个引发公众讨论的事件，向我们的社会索求三样我们所稀缺的东西。

第一，我想向董宇辉们“求真”，你平时在直播、视频中说的那些文案，到底是不是有一部分是你幕后的文案团队写的？如果是，就不要扭扭妮妮，大大方方的承认，这没什么丢人，因为大部分被包装出来的短视频播主背后都有文案团队，短视频播主的核心技能其实不是真的满腹经纶，而是把自己或别人的东西，都能说的跟自己想出来的一样，给受众在接受信息时营造那种自然感，松弛感。这就可以了。所以我觉得董宇辉和他的粉丝不应该为了自己的面子或幻想去指责一个讲真话的人，对其搞诛心之论。我们诛心之论，已经搞的太多了。

第二，我想向俞敏洪们“求权”，这个权是权利的权，是的，东方甄选这样的公司，确实给文案写作团队发了工资，甚至也许分了红，是他们的老板和衣食父母。但你应该允许人家“卖艺不卖身”，人家小编写了文案，让董宇辉们去表演，受众不问也就罢了，受众问了，你还非要让小编不说实话、撒谎？说我们都没参与，这文字就是董宇辉自己写的？这算是屁的“职业道德”么？我怎么觉得这有点像在搞个人崇拜呢？

受雇的员工是要有职业道德，但也有他们不可让渡的权利。这也是底线。

第三，也是最难完成的一件事，我想像今天日渐被短视频的娱乐至死、饭圈文化所裹挟的受众们“求爱”。请你们不止被流量所裹挟，去爱那一个个被流量、算法、团队包装出来的虚幻的偶像，请你们去爱那些幕后真正在为你们创作这些精神食粮的创作者们。是的，董宇辉们作为短视频、直播这个复杂产业链中最后也最显眼的加工者，他们有他们的绝活，他们的台风、他们的魅力、他们的讲述、他们碰上流量的运气、亦或者他们的相貌，是他们的核心技能。是那些做幕后工作的人所不可比拟的。可是赢者不能通吃，造一台汽车，不能说给汽车拧最后一颗螺丝钉的那个工人独占了整台汽车署名权，别人连“这车我有一份功劳”的声明也不能做，那么这个产业是畸形的。

如果文案的创作者，思想的提供者，居然只能沦为短视频行业中打杂的临时工，那么这个行业迟早会沦为（或者说已经沦为）少数几个爆款文案、有限信息的无脑重复，它将成为一个低智化的摆烂场。

不信你去看看现如今的国产影视，为什么中国这些年越来越少出好电影、好电视剧，说白了还不是因为饭圈文化、偶像经济盛行？脑残粉们只要看到有哪个明星出演，二话不说立马就回去看。于是片方把薪酬的大头全都给了几个名演员，给他们开天价高薪，而给编剧开的工资永远是最低的。久而久之把好编剧都饿死了，让文娱场成了一场饭圈和烂剧本的博傻游戏？

那些追崇董宇辉，说什么我“就爱看他的台风、他的气场、他说什么我都爱看，写脚本的算个屁”的“丈母娘”们，你们想让你们的偶像变成x爽、x亦凡那样么？

不想的话，就请至少尊重一下那些给他写脚本的小编。至少不要骂他们。

因为说实在的，对于看这样一个不算帅的小伙子在那儿嘚吧嘚的节目来说，写脚本的人，其实才是本，真正上台表演出来的那个人，其实只是末。

不要本末倒置。

肖斯塔克维奇说“请在我们脏的时候爱我们，因为我们干净的时候，谁都爱。”

我想说，请这个社会，爱那些“务本”的人、爱那些在幕后默默付出的人，至少承认他们的价值、保护他们的权利、尊重他们、给他们生路。

因为当他们站到前台，吸引万众瞩目、无数流量的时候，谁都爱。

全文完

今天到桂林玩了，路途期间不便多写，聊为此文，愿您喜欢吧。本文4000字，感谢读完，喜欢请三连，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