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和马原开始深入地聊小说是我出版了我人生第一部小说之后。在此之前,他觉得我是个喜欢读小说的孩子,而且读了很多小说。我父母在我小的时候从未有意引导我读小说,他们甚至希望我不要入这个"窄门",将来最好能做其他行业,像建筑师,物理学家之类的……我爸从没向我正式推荐过哪本小说。“读死人的书,记住!”这是他给过我唯一的阅读建议,也是我听过最“捷径”的建议。
马原崇尚“浅入浅出”的东西,在他眼里,大智慧都是以这种形式表现的,是最高级的境界。所以他的最爱中大多为“历险记”:他喜欢哈谢克的《好兵帅克历险记》,他认为那是一本超级杰作;他崇拜菲尔丁的《弃儿汤姆•琼斯历险记》,他无数遍重读《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和《哈克贝利•芬历险记》……而马原自己也在二十八岁时写了《零公里处》,一部属于他的“历险记”。
三年前,我在北京第一次见到了我父母的老朋友李潮。我对他说,马原告诉我,李潮和陈村是八十年代中国好的小说家;李潮则对我说,当他第一次读《零公里处》时,觉得中国有了自己的《哈克贝利•芬历险记》。听起来像是两个人互相崇拜,但以我听到的那些故事,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说,这其中毫无互相吹捧的意味。因为就像马原说过的,“那是一个文学狂热的时代,在那个时代,每一个人都憋着一股劲,谁都不会轻易佩服谁……”我觉得,那一定是个特别好的时代,特别干净的时代,也绝对不会再出现的时代。
马原在我面前提及最频繁的作家应该是纪德和毛姆,他对这两个人有十分特殊的感情。纪德说过,“杰作犹如大动物,往往有着平静的外貌。”马原喜欢大动物,像犀牛,大象;他同样喜欢那些有着平静外表的杰作像《刀锋》,《梵蒂冈地窖》,《伪币制造者》;马原认为,人都应活得像拉里一样,不去在乎那些所谓的名利,成功或是社会地位。人应该明白自己被上帝赋予的使命,努力去完成它,让一辈子有意思,丰富。
马原有一次问我,“说说你心中最了不起的三个作家?”我对这类问题感到紧张,因为我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一个个人好恶的问题。也许是因为年轻,固执,我想了想后还是说了实话,“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和夏多布里昂或者加缪。”马原听后,微笑。他没有加以评论。我用类似解释的口吻补充说,“当然,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最了不起了,因为他离上帝太近了……他是无法逾越的大山。”马原这时开口了,“与陀同样了不起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纪德,而另一个在我眼里甚至比他们俩更伟大,那就是约瑟夫•海勒……他用了更简洁的方式和更小的篇幅,讨论了人类最终极的问题!”马原这里特指《出了毛病》这本书,我为了重读,花了一百多块钱买了本旧书。那真的是一本少有的杰作,当我读到结尾时,我完全被震撼了……但我心里最伟大的作家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以我在书的扉页上抄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群魔》里的一段话,以表“敬意”。马原并没有认为这样不好,据说,他听我崇拜陀思妥耶夫斯基时,心里就完全放心了……他自己也是陀忠实的拥趸。
有很多人认为马原对文学的理解很偏激,太个人化。我也是这样觉得,但我不觉得这样不好。我宁肯听一个好的小说家十分好恶的评价也不愿听那些“评论家”“相对”“客观”的“论述”。因为写小说人的角度永远不同于读者,对于写小说的人来说,小说家的评价一定是更富有启发性的;就像海明威最崇拜的作家是克莱因,但又有几个人读过克莱因的《红色英勇勋章》……总而言之,在写作上,马原更希望我找到属于自己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