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塑料货场的工人
“村里干的最大的厂都是村长家的,塑料垃圾对健康对环境的危害,他们都知道,但他们得维护这个利益,靠这个税收,靠这个挣钱。”王久良的忿忿很大程度上源于从业者有意的自我麻痹。他曾拍摄过另一个采访对象,用了一整年时间只为让对方正视这个行业存在的问题,可最终还是没有用,王久良愤怒了,指着对方骂:“如果我不来,你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愿意听听你心里话、愿意为你说说话的人;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还在这糊弄我。”
另一个王久良愤怒的,是当今中产阶级虚伪的怜悯 —— 那些底层的人靠此为生,这个片子会让很多人失去生活来源。王久良说,在他拍摄《垃圾围城》的时候,曾问过一个拾荒老头,如果没有垃圾场了你以后怎么办?老头平静地告诉他,那就干别的呗。这句话一直被王久良记着,他说:“一个人连垃圾的活都能干,还有啥是干不了的。”
愤怒和柔软的故事
纪录片《塑料王国》至今出了三个版本——媒体版、电影版、NHK 版,三个版本无论风格还是内容,都有很大区别。作为导演,王久良的统一性在不同的版本里出现了明显的割裂;但作为一个记录者,记录的过程通常是流动且变化的,都有难以穷尽的感受。当不同版本的感受叠加在一起,又完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统一。
媒体版和 NHK 版是王久良为传播特别定制的,他需要借助媒体的力量,以引发重视。
媒体版的传播确实为他带来了集中的关注,但随之到来的,是这种关注带来的反噬 —— 他的名字和《塑料王国》,成了网络上不容易被搜索的词条。
而《塑料王国》电影版在2016年阿姆斯特丹电影节(以下简称:IDFA)获奖后,再度引发媒体追逐,“这是最后一个重拳,它促使了事情的改变,同时也把我自己打了一个踉跄。”
王久良在阿姆斯特丹电影节
官方态度的急转是王久良不曾预想过的:“我做《垃圾围城》时没有任何封杀,北京副市长还邀请我去了解情况,这曾让我在某些层面看到了尊重,也看到了一种想要改变的努力”。
《垃圾围城》是在2010年完成的作品,与《塑料王国》的出现间隔了6个年头。这期间,环境问题大面积浮出水面,成为公共讨论的议题。2015年,前央视记者柴静制作了反映雾霾问题的纪录片《穹顶之下》,网络点击量过亿;紧接着纪录片被突然下线,然而讨论并没有停止,人们对生存环境的关注早已升级。在王久良眼里,《穹顶之下》最大的价值是开蒙,在中国,这是件功德无量的事。
王久良曾对《塑料王国》的前景抱有乐观的想象,因为从前期调研到后期拍摄,所有预估的困难都如约而至,也都被克服了。“我没想过放弃,我拍片的时候三十多岁,我的体力正是最好的时候,美学体系和价值观也很完整。我就一个原则,只要你(外界)干不死我,我就能把这事干成,不能怂。” 这也是片子曾几次陷入绝境,最终又找到新突破口的原因 —— 在王久良的逻辑里,“不怂” 是一种是非观,而支撑他这个是非观的,则是绝望与愤怒。
塑料加工厂加工现场
可惜,最终阻碍《塑料王国》的并不是拍摄过程的种种遭遇,而是影片完成之后官方有意的忽略。当同样在 IDFA 获奖的另一部讲述诗人余秀华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在国内数城点映、票房过百万时,《塑料王国》还在为国内的放映找寻合适的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