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们拐上一条水泥主干道,没多久,再右拐驶入了那片高楼区。这儿离海阳市区还有段距离,盘在一大片儿荒地上,大门很豪华,道路很宽阔,我们绕了个圈,跟保安打了个招呼,直接进了小区中心。我说,肯定是这儿,没错。这些高楼都空洞洞的,不像有人住。我们在中心街道停下,两边都是商铺,几个餐馆还在营业,街边停了一些车。
“这些车从哪儿来的?一点儿都不像鬼城。”小黑说。
“我们也可以在这儿吃点什么。”我说。对面有一家饺子馆,一个咖啡店。
我跳下车,站在街边,掏出一支烟点上。包里的烟快没了,我有点担心这儿买不到烟。小黑也下车走过来,我递给他一支,他摇摇头。这一路他都没怎么抽。有时他会突然戒烟,连续几周不碰。比如他感到胸口很闷时,就觉得这玩意迟早要了他的命。只有在喝酒到半夜,他偶尔会晃荡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过桌上的烟盒,“我也来一根”,他说,像对着死神说话。然后他默默站在窗口,吐出烟气。他一包一包买烟。我喜欢买一条。很久前一个深夜,我抽完了家里所有的烟,凌晨跑到街头到处找小卖部,走了好几公里,空气很新鲜,但我想着胸里被熏黑的肺,如果不赶紧抽一根,也未免对不起这空气。自那以后我尽量随身带一条烟。烟灰缸插满了烟头。
我也认为我迟早会死在这玩意上,有时能感到身体某些部分已经麻痹,像被人拿刀从头到脚分成了两半。左边是塌陷的肺,抬不起的手,走路的时候矮了半截。右半边生活在白天,可以单手端花盆,敲打键盘,拿酒瓶约人吃饭。可能走着走着,左边的身体就掉了。我想趁着还健全,在海边住上一段时间。也许能买个房子,或租套公寓。这种意愿越来越强烈,也像成了瘾,所以小黑提议我们来看看他朋友的房子时,很好。
抽完烟,我站在那儿朝海边望去,不远处有两栋金碧辉煌的大楼。“十里金滩”,是个大酒店。四周是高楼住宅,楼下有一个人工湖,湖边和道路之间是修整完美的草坪。现在,一群一群人正从酒店那边朝我们走来。老人牵着小孩,穿着泳装的年轻夫妇,推着婴儿车的家庭。我说,这儿看起来很郊区生活,你那朋友为什么说是鬼城?小黑说,谁他妈知道,可能他自己也没来过。
我们逆着人群朝酒店走去,夕阳马上就没了,影子拖得很长。小黑正在电话里问他朋友,那房子到底在哪一栋楼。但不管是哪一栋楼,我们今晚都住不了,他好像还没接房,连家具都没有。我说,他阳台能看见海吗?小黑说,如果看不见海,还住在这鬼地方干什么?我们停下脚步,又看了一圈,“操,这地方看起来还真挺好的。”
酒店大堂有很多人,中间放了一个小区沙盘。我们站在旁边,在沙盘上寻找朋友的房子。那栋楼二十多层,手指那么长,确确实实就在海边。我想象自己站在这个模型里的阳台上,注视着大海,除了抽烟,好像也不知道能干什么。也许我们可以在这儿歇一晚,我说,不用去海阳市区了。对。
前台的姑娘很年轻,穿着制服,正忙着打电话,解决某个房客的淋浴头问题。我问她标间多少钱,她抬头望了我一眼,899元。我环顾了一圈大堂,打算离开,这时她搁下了电话,对我说,不好意思,我们的房间今天全都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