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岁末,我受邀作为主编之一编选《中国新诗百年典藏》诗选。当时我粗列了一个名单,竟超过三百人,都是中国诗坛,在不同时代产生过一定影响力的诗人。这甚至是一份较苛刻的名单,入选诗人不仅具有自己稳定的、个人化的诗歌风格,还需有一定知名度,且大致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至少今天读起来不觉过时。
可见,新诗有过一个多么庞大的创作群体。
要从这三百多个诗人,选出十位最具代表性的诗人,难度可想而知。除非由一个评委会投票,否则个人无论怎么选择,都不公平。显然只有缩小评选的范围,才能使结果趋于公正。因而,我把所有仍在进行新诗创作的诗人,排除在了候选名单之外。仍在创作的诗人,一是未到“盖棺论定”时,二是距离我们太近,没有经过大时代的淘汰,对他们诗歌价值的认知,难免带有更多的个人主观成分。
这种排除法,使评选容易多了,于是诞生了这个新诗百年十大诗人的名单:胡适、戴望舒、穆旦、艾青、牛汉、洛夫、北岛、顾城、梁小斌、海子。其中七位诗人已经逝去,洛夫、北岛、梁小斌三位诗人,也基本停止了新诗创作。当然人活着,就可能写诗,但我觉得他们的诗歌价值已经定型,即使写出新作,也不大会影响到诗学界对他们诗歌成就的判断。
我的评选标准主要两点:时代影响和诗歌技艺。但这两个标准,无法靠数据支撑。评选者依凭的,无非是自己对诗歌史的了解及个人的阅读与写作经验,难免带有个人偏见。一百个诗人眼中,就有一百部诗歌史,让其他诗人来选,或许会有所不同。我遗憾的是,虽经反复思考权衡,终因名额所限,冯至、郑敏、昌耀三位诗人未能进入最后的名单。
在新诗百年之际,我们回顾新诗,目的不只是回顾新诗的文学价值,还为了提醒世人和诗人注意,这个世界上,还有一部诗人撰写的历史。在常识中,历史似乎从来是统治者撰写的,但谁又敢说诗人不是历史最终的保存者?
中国自古就有“诗史观”,诗人把真理的片断从现实中分隔出来,诗人把心灵的奇迹从时代中爆破出来。他们呈现的历史,不是封闭的、直线的、同质的,而是对人类良知那种神秘之物的凝视。诗人编撰的这部历史即包含未来,也会让我们重获过去。
这十位诗人的诗都让我们看到了这样的品格,它们不对生命删繁就简,它们不携带虚假的官方记忆,更不会忽略那些时间中失败的事物、那些被伤害过的事物,那些散落各处、无名又无形的踪迹。这或许是一部与流行的公共话语完全不同的历史,但他们呈现的却是这一百年的心灵史,也携带着一百年来中国人的个人意志与生存真相。
新诗一百年,一直试图肩负这样的使命,对每一事件的回溯,对现实和心灵的每次审视,诗人们都渴望为历史寻找到第二次生命。诗人们期望,那已经死亡的过去,通过诗歌能获得了另一个躯体。这一次是由诗人意志创造的躯体,所以它无法被毁灭。只有当这个世界上,任何事件或任何苦难,在诗人充满良知的凝视中,都不再落空时,诗歌就有可能创造出比历史更广阔的视野。在那里,每一次受难都将以复活告终,每一种悲伤都在被引向更大的善。
那个时候,人们不能不说,历史只有在这样的诗歌、这样的心灵中存在过,才是真正的复活。因存有这样的理想,我们纪念新诗诞生一百年,并选出十位最具代表性的诗人和他们的作品。愿这理想也永存于所有诗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