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与一条龙相处

深夜，大良被一通电话吵醒。

“快别睡了，你家里进了条龙！”邻居说。

大良转头看了看台历，正是愚人节，于是他心平气和地挂断电话。他有个毛病，被吵醒后就很难再次入睡，他无事可做，只好从床头柜里取出日记。

“凌晨三点四十分，被邻居拉着过节，心情较为平静。此刻窗外有微风，家里的锅掉了，我不想去收拾，现在又听到调料瓶在滚动，大概是被碰倒的，还有菜刀，案板和水壶落地的声音……”

日记越写越长，大良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日记合上，跳下床拉开房门，和一双细长的眼睛迎面相对。沉默片刻后，又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并觉得自己晚餐里的蘑菇有毒。

然而半小时过去，客厅动静依旧没有半点消退的迹象，网页论坛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个帖子：“该如何与一条龙相处？”

“弄清楚它的产地和脾气秉性。”热心网友回帖道。

大良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偷偷将客厅的大家伙拍下来。他翻阅了大量资料和小说，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某款盗版口袋妖怪游戏。

宅男大良是忠实的游戏玩家，他手上几百个账号都有个共同的名字——零氪萌妹。按照他的说法，自己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守护公平。

然而这种坚持并没有任何益处，大良三年中从未拿过排名奖励，也从没有抽到任何橙装，他就像是个被游戏抛弃的玩家。

在游戏有个百连抽的奖池，逢抽必中一条龙坐骑。大良以为这是他由贫转富的好机会，于是辛辛苦苦刷了半年的钻石，但没有想到的是，他抽到唯一的金蛋是个空蛋。

大良认为，这是游戏运营对自己不充钱的嘲讽，但现在家里发生的一切似乎让事情有了转机。

在一夜未眠和客厅的兵荒马乱中，他终于等来了第二天的太阳，从公众号上找出客服的微信，并反映了家里发生的情况。

“正如刚才说的，家里多了条龙，想知道你们公司有没有什么解释？”大良说。

“麻烦您拍一张照片来。”

大良选中昨晚的偷拍，想了想又勾选上原图，才发送过去。

客服收到图后沉默了许久，然后一字一顿地解释道：“先生，我们公司的坐骑是带翅膀的龙，您这个……可能属于五爪金龙那一卦的。”

这句话让大良陷入沉默，他放下手机，看见那条龙的两根长须须从门缝里探出来。

大良和龙先生进行了深入灵魂的交流，只不过他们并没有达成一致。大良希望龙先生能立刻搬出他的家，而龙先生希望搞到大良的钱。

“我来自两千年前的秦朝，被困在这个时空中，现在只需要一笔钱，就能返回过去，扶持嬴政上位。”龙先生是这样说的。

大良听着这个套路，感觉十分耳熟，似乎在某条短信里看过。他将信将疑地问道：“多少钱？”

“两千块。”

“哦。”大良这下确定了，上一次看到这样的话，还是来自春晚的诈骗短信。

他很快整理了表情回答道，对于这种讹诈手段，正义之士绝对不会妥协。

龙先生的恶作剧头一次碰了壁，他表面强装镇定，内心慌得一逼。但一条龙的尊严是必须被守护的，于是它拿出书册，轻轻地在秦朝上画了条黑线。

大良四处打量了一圈，见身边没发生什么变化，悬起的心又放下来。他翻龙先生一个白眼，然后用抹布擦干净地上的龙爪印，慢悠悠地回屋去了。

起初大良并没有发现生活的变化，直到几天后他打开网游，才发现秦始皇陵的副本消失了。然而，游戏公告并没有发出改动的通知。

大良很快想到了那条龙，于是将信将疑地给游戏好友打电话，然而好友却对此事一无所知。

“秦始皇陵？这名字起得好中二，怎么了？是新副本吗？”

“不是，没事了。”

大良草草挂断电话，他走出房间，看见龙先生正盘踞在沙发上，整个家装都显得金灿灿的。

“所以，秦朝消失了？”

“是的，因为我掌握着历史发展的命脉。”龙先生有些得意，并偷瞟着大良的表情，等待他露出无可奈何的妥协脸。

至于为什么要欺负一个凡人，搞这种毫无意义的恶作剧，龙先生自己也不清楚，它猜测这是尊贵种族的劣根性。

“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找我呢？”大良感到莫名其妙。

“大概这就是缘吧。”龙先生嬉皮笑脸道，“芸芸众生中，我选择讹你。”

大良耸耸肩膀，表示这一次龙先生会无功而返，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小角色，心里并没有大义。况且他并不想对讹诈惯犯做任何妥协，哪怕仅仅两千块钱。

“你会妥协的。”龙先生认真了。

历史坍缩确实对大良的生活产生了影响，除了很多生活日用品消失之外，游戏里的皮肤也成套成套地减少。

他久久地坐在电脑前，此时桌面上又消失了个非架空类网游的图标。他沉默了很久，从硬盘里找出一个压缩包，解开后里面有五十多个文本文档。

“你在做什么？”龙先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历史消失后，所有相关文献也会消失，你找不到的。”

“我知道。”

“那你还找什么？”

“我没有要找，只不过打算重新写下来罢了。”大良冷淡地回答道，然后点开了一个空白文档。

龙先生愣住了，他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宅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就你？靠记忆力写吗？”

“我记忆力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请出去吧。”

大良玩过上千个游戏，背过数不清的世界设定，为了一个谜题查阅过无数历史资料，他并没有说大话。

宅男大良每写好一个朝代，就打印成册，放在客厅的玻璃柜橱里。邻居做客的时候随手翻阅了几本，立刻对他刮目相看，并且执意要求他在网站上投稿，说一定能够出名。

最终他架不住邻居的热情，答应下来。

几月后，伴随着社交网站点击量的指数式提高，大良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看来你开始在扮演坏人的角色了？”龙先生打量着他，突然开口问。

“什么？”

“你靠抄袭那些消失的史书，来获取名利。”龙先生重复道，“真自私。”

大良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十分疲惫，短短数月就改变了他的气质。他辩驳说：“我也不想这样，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这话让龙先生皱了皱眉，它短暂地思考了一番：“如果你不是自私，那就是愚蠢了。”

大良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他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正是一篇未写完的人物小传。他现在敲下的每一个字，都变得非常值钱。

尽管大良不愿意承认，他的生活仍然处于被动的状态下，每一步都非常茫然，没有计划和目标。

终于，他打开手机，发现自己加入两年的汉服群消失了。虽然手机里有上百个群，但只有这个曾被置顶在屏幕最上端。

大良喜欢一个汉服小姐姐，几个月前小姐姐才通过他的好友验证。不过二人除了偶尔的早安午安之外，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大良打算着如果自己能慢慢健谈些，就约小姐姐出来看电影。

然而现在，小姐姐的联系方式随着汉服群的解散而消失，大良改变性格的努力也没有了意义。

他猛地将房门踢开，龙先生转过来用细长的眼睛凝视着他，等待了一会才开口：“你有话对我说？”

“我没有。”

“你有。”

大良不说话了，他站在门口不走出来，手放在门把手上微微用力。龙先生注意到了，他挑了挑眉问：“你该不会想打我吧？”

大良怒视着它，压下心中的愤怒问：“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龙先生第一次化为人形，他西装革履，鼻梁上架一副精巧的眼镜，顶着一头碎发。他轻松地甩了甩头，开口道，“抱歉，临时决定说教，还没来得及梳油头。”

“.……没事，你说。”大良呆了。

大良不知道为什么当自己恢复理智后，正在给龙先生倒茶，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转头果然看见自己打开了最贵的茶罐。

“茶不错。”龙先生舔了舔嘴，“我是来自两千年前的秦朝，被困在这个时空中，现在只需要一笔钱，就能返回过去，扶持嬴政上位。”

“两千块？支持刷卡吗？”大良很快反应过来，他重新回答了之前的问题。

龙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刷卡机，摆在桌上碎碎念道：“原本就只是个恶作剧，咱们俩绕了这么大一圈。”

“你这是敲诈，我还不能反抗？”

“当然能，不过反抗是没有用的，因为我是龙，而你只是个凡人。”龙先生很得意，他喝光了杯子里的茶，将刷卡机揣进怀里走了。

在它关上门的那一刻，手机响起一条群消息提示音。大良低头，看见汉服群再一次出现在屏幕的最上端，他笑了笑，心想也算是为爱情妥协了。

然而他的表情，却让他像一头被稻草压死的骆驼。

邻居做客的时候，再一次注意到大良的玻璃柜橱。他随手抽出其中的一册翻阅，略显困惑地问：“你为什么要把史书抄一遍？”

“一言难尽，你相信我曾经是畅销书作家吗？”大良漫不经心地问。

“不。”

“你相信我曾经失去过喜欢的人吗？”

邻居打量着大良的满肚子肥肉，摇头说：“不。”

“那你相信我曾经和一条龙搏斗……”

“你赢了还是输了？”邻居越听越觉得离谱，打断他。

“输了。”

“哦，那我信，毕竟情理之中。”

大良黑着脸将邻居赶出门，然后将书册重新放回玻璃柜橱，再挨个摆整齐。这些书册曾经身价大涨，现在又变成了废纸，除了能证明有龙来过之外，一无用处。

房间里很安静，大良呐呐自语：“输是输了，但好歹搏斗过，血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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