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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陪你 | 缪斯

江昭和  ·  · 5 年前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每个人,都在他自己的秘密里窒息,或者沉迷。


*

芳汀•兰瑟儿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因一部莎士比亚戏剧改编电影而红极一时的影星。

今天,她的衣柜里,幽幽悬挂着一堆色彩缤纷的皮大衣,样式早经不流行的巴黎时装背后,还镶嵌着自己二十七八岁时候扮演的麦克白夫人的剧照。

照片里,穿着精美白色镂空设计,剪裁细致的纱裙的麦克白夫人,一双神采奕奕,锐利而贪婪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像在指控着某些阴暗角落里的罪恶;而她华丽衣裙的背后,是黝黑的暗魅,一个与她身形酷肖的女人,手心里淌着血,如影子一般的存在。

那都是昔日的光芒万丈,昔日的繁华。

而今,只剩下无尽的吊唁,无尽的留恋,虽然,连留恋她都是不会宣之于口的。


*

芳汀穿着薄如蝉翼的睡衣,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心满意足而又冷静非常地喝下一口,如一段干脆利落的亲吻,一边凝望着卧室窗外的黑暗。

她看见人行道更远方的密林深处那一团一团的晦暗,令人怀疑,那样的国度,是否居住着成群成群的灰狼,黑夜里,低沉地哀嚎,贪婪地守候着猎物。

一双幽蓝色的眼光,像两把寒意森森的匕首,裹挟着凉风穿透过来。

她看见偶尔从眼前驶过去的机车的灯光,热烈张扬得人不得不霎时闭上眼睛,看见一刹那从眼前消失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接吻,热情地,堕落地。

老天,她也曾如此年轻奔放,她也曾堕落可耻,而又不顾一切地爱过一个男人——一个有妇之夫,他给不了她一个姓氏,只有天堂地狱般的快感——生理的、心理的。

她为他深深着迷,哪怕多年后的今夜想到他,她瞬间想到的还是,两个人在东南亚的某个小镇,缠绵火热地待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棕榈树的影子透过窗斑驳洒落摇曳洒落进来,浓了又淡,深了又浅,偶尔经过旅馆女佣身边,她都会低着头,情不自禁红了脸,芳汀就会春光满面地笑起来,像是一个拥有武器的女人,挥舞着自己的旗帜。

那样的肆无忌惮,那样的不知廉耻——

哦,你从来不知道堕落的快感,如果有一天你也曾经历过,你再来辱骂我一声bitch。

芳汀在脑海里幻想这个看起来庸懦老实的淳朴女孩儿一朝沦落放荡的样子,但愿她会,但愿她不会,上帝保佑她。

此刻,如果他在她的门外出现,她会毫不犹豫地为他宽衣解带,并瞬间欲望抵达峰值,她知道的。

回忆里的男人就有这种魔力,永远激情洋溢,永远锐不可当,永远死不足惜。

她仿佛看见一个披着大衣的男人的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巨大的,噩梦一般的,火焰一般的,酒精一般的。

芳汀打了一个寒颤。

看来,威士忌的热烈还不足以令她彻底的回暖起来,也许她需要一杯白兰地,或者俄罗斯男人疯狂迷恋的伏特加。

上帝创造酒精,为着解放人类。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


*

第二天的伦敦早报娱乐版那一栏,是有关过气女星芳汀•兰瑟儿。

据她曝光,自己最近被神秘人跟踪,而且还时时看见陌生人出现在她家附近,徘徊不去,不知心怀什么企图。所以,她准备高薪聘请一位保镖,来护卫自己的安全。

读者的猎奇心理瞬间被满足,对明星轶闻的关注欲望瞬间被刺激。

他们仿佛有无穷的精力,对明星绯闻的消费源源不断,所以八卦报刊杂志永垂不朽。

无论在巴黎,纽约,莫斯科,鹿特丹,还是伦敦。

虽然也有人质疑,她为什么不直接报警。但想想,明星总有明星的小心翼翼,和特立独行,无论她过气,还是时兴。何况,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

那个叫杰弗森的男人坐在她对面的时候,芳汀穿着落日黄的皮外套,藕荷色短裙,镶碎钻的高跟凉鞋,为他和自己点了一杯咖啡。

她静静地打量眼前的男人,穿一身草褐色西装,眉眼坚毅,身材不算伟岸挺拔,貌不惊人,却异样的沉稳笃定,眼神里流露出志在必得的自信,她心底想,这样一个男人,站在他身畔,女伴会得内心充满安全感。

她只是礼节性地看看他的个人简历,其实她更信赖的,是自己的直觉。

那也许是,最后一种会欺骗自己的东西。

她问,你可否替我去街对面买一束康乃馨,今天是我母亲的生日,劳驾您。

他会心一笑,说,虽然保护您才是我的本分,但是,这是我的荣幸。

他沉着地起身,步态从容,气度大方。

她看着他走出咖啡店,慢步小跑,身姿潇洒,她在那一刻做出了决定。

那一刻,她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与她同台演绎《麦克白》的男人,一个性感迷人的意大利演员,他们曾经暧昧过一阵子,她不是不爱他的,但她不知如何,发自内心地瞧不起他。

也许,只是因为,他从来不愿意绅士气度地向她求婚。

她并非对婚姻多么虔诚,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大的侮辱,莫过于,把你当车站一般的床伴,至于目的地,从来不属于这里。

虽然,她不是不曾获得充沛的满足感的。

可怜的费加罗,芳汀在心底叹息,那次要命的车祸,让他断了一条腿。

真是一个悲剧,那个像希腊神话里的天神一般性欲旺盛,遵循原始本能肆意妄为,却又精力充沛的男人,少了一条腿,是多大的损失。


*

男人很难不会对芳汀这样的女人产生幻想,虽然四十好几,却依然保持着得体雍容的姿态与魅力。

真正属于女人的老去,是灵魂,不是肉身,除非她七十岁。

毕竟是懂得如何掌控气氛,如何施展表演天赋的演员,在台上做戏做得习惯,一举一动,一眉一眼都知道怎样拿捏风情。

她嘲讽男人,轻视男人,却憧憬男人,向往男人。

那样充沛的体力,那样美好的肉身。

她从不在乎一个男人的灵魂,关她什么事,她如果憧憬一个男人的灵魂,大可以和普鲁斯特厮守。

男人是她掌控于股掌之间的玩具,多么可爱的生灵,多么心细如发的上帝,在创造女人之前,先捏造一个男人,女人从他的骨肉里来,然后占有他,诱惑他,统治他,拖着他一起沉沦,一起犯罪,多么诡异,多么奢靡的美丽。

她让那个叫杰弗森的男人,住在她家附近的房子里,她租下来,特意方便他对她的保护,对周围环境的熟悉,和观察。

从那间房子的一隅,可以看见芳汀家里的卧室,如果他愿意,如果她愿意。

那扇藏在角落的隐蔽窗户,仿佛不久前才开辟,还散发着淡淡化工材料的生硬复杂香气。

他开始觉着不对劲,也许是前任房客对芳汀图谋不轨,准备向她说明,却又退缩,毕竟,那一户人家已经搬出去,而且,他也不知被一种什么隐秘的情绪掌控,就坦然地任其存在在那里。

他选择对它不屑一顾。

虽然,那个女人不是没有魅力的,虽然,他也不过是一个健全正常的男人,他也想撕扯她的头发,将她扔到沙发里,汹涌地爱抚,虽然,他来应聘这份职业,不是没有私心的。

除了薪酬可观,除了能够接近这个早些年风头很足的女演员,而且,既然是公众人物,往来相从的,毕竟非泛泛之辈,他对镁光灯下的名利场不是没有憧憬的。


*

杰弗森在她家附近,守了半个月,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虽然风平浪静,但他总有不好的预感,像是堕入一场梦魇里面。

因为风暴,总是在看似宁静的海平面底下酝酿。

他只能依靠健身,看有关社交名流礼仪的杂志,或者玩电子游戏来消遣度日,幸运的是,他依然能够获得女老板的薪酬,虽然,他心底不是不空落落的。

这样乏善可陈的生活方式让他十分惫懒,于是,他也终究没能克制自己内心的欲望,开始偶尔透过那扇窗户窥探他的女雇主的一举一动,当作一种隐秘的保护,他这样告诉自己。

最开始,他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态窥探一下,后来,他开始花一个下午,甚至一个晚上的时间来观察她。

只要她在家,只要他无其它事可做。

他看见她独自在房间里徘徊,饮酒,或者自言自语,像在演一出独角戏,看见她将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地拖出来,试试然后又丢弃,看见她清冷消瘦的背影,在沙发的一头,起起伏伏,看见她疲倦地睡着,他忽然很想走过去,为她披一件衣裳。

他为自己陡生的情意而感觉不可思议,但其实,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一个美丽,美丽且寂寞,寂寞而有钱的女人,是罂粟,是酒精,是春药,比任何东西都令男人神魂颠倒。

女人爱慕虚荣,男人也一样。

女人狡猾精明,男人也一样。

女人渴望物质与灵魂的幸福,男人也一样。

女人注定会为之付出代价,男人也一样。

他们是对方血肉不能分离,骨肉相亲的远亲啊,追溯到亚当夏娃那个时代。

他开始注意到,她最近在约会的男人,是伦敦某豪富公子,一个他在名利场杂志上看到过的男人。

她时常毫不避讳地邀请他到家里来过夜。

她的卧室,正对着杰弗森房子的那扇小窗户。而她从来不屑于将窗帘拉上,可能她并不曾发觉。

她有堪称完美的身材。

她和那个男人在床前跳舞,饮酒,争吵,他们在床上放肆纵情,芳汀戴着镶嵌着珠宝的皮手套和那个男人做爱的场景,都被他看到眼睛里去,看到心里去。

他嫉妒那个男人,嫉妒得心底颤抖,牙齿打颤,嫉妒得,双腿在不由自主地摇晃。

有那么一个瞬间,杰弗森怀疑,芳汀注意到他的窥探,她向后仰倒的头,长发披散的头,那双寒意森森,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灵敏乖觉的眼睛,透过落地窗,像森林里的狼,眼睛里发射出森森蓝光,穿透他的身体。

杰弗森紧张地,迅速地合上窗户。

那一夜,他都在慌乱,疲惫,欲望,憧憬,恐慌的情绪中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

一周以后的某个清晨,杰弗森从睡梦中苏醒,忽然看见站在他卧房门边的芳汀,心里起了一个激灵。

她穿着一件尺码过大的男式衬衣,两条光洁曼妙的腿赤裸裸地露在外面,不用怀疑,她没有穿任何内衣。

她走近他的床头,委婉地为着打扰到他的安眠而道歉。

她的神情慵懒,慵懒而倦怠,却别有一种风情。

杰弗森忙着整理自己的床单和头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以掩饰几分上半身赤裸的尴尬。

芳汀忽然爬到他的床上,她的金黄的头发,浓郁的香水味道弥漫在他的眼前,他的脸上,他的意识里,他的心里,她在他耳畔呢喃,以一种酒醉后酣热的,朦胧的语调。

“我知道,你一直在偷窥我,你在幻想着我的身体,杰弗森,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是芳汀。”

起初,杰弗森心底有一些唐突的拒绝,面上很镇定,他是男人,他无法拒绝这样汹涌魅惑的情意。

刹那间,一股洋溢热流从他的腰际升腾,慢慢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的被潜藏了许久的欲望在刹那间被点燃,爆破一般的,烟花一般的,点燃。

他抓住她的头发,像一个威武的猎人,怀着一丝戒备,但却无可救药地勇敢进入她莽莽苍苍的肉体森林,感受那里危险的深情,与黑暗的秘密。

他在她身上,极致享受地呻吟。

他抵达他热情的巅峰,终于意犹未尽地颓靡。

他像日落般安全地抵达深海的怀抱。

她从他的胸膛里逃出来,像大地之母该亚逃脱乌拉诺斯的淫威之下。

她悄无声息地带走他的衬衣,在上面,有所设计地泼洒血迹,走进洗手间,看着被欲望吞噬又遗弃,此时只剩朦胧的伤感的影迹的脸,她戴上手套,拿起冰锥,向自己胸口处扎了一个洞。

尖锐的刺痛恍如灭顶,华丽的,璀璨的,堕落的血液流出来。

他闻见,在如海浪般弥漫的香水味道深处,荡漾着一丝一缕血腥的味道,清甜的,罪恶的,血的味道。

她在他肚脐处,深深地印下一个吻,抚弄了一下头发,给他一个如红酒般迷醉的眼神,然后起身,走到门边的时候,回过头来,向着他,动情地说,似要流泪一般,杰弗森,谢谢你,你给了我从所未有的沉醉。


*

直到杰弗森以强奸罪,以及情杀罪的名义被缉拿入狱的时候,他心底还飘荡着那一晌迷情的香艳滋味。

他还不能彻底地回过神来,去思考这几天之内发生的一切。

死者是伦敦某豪富之子,死因是冰锥从背后刺入身体,穿透心脏,一击毙命,刺得那样深,那样准确,以至于连睡在他身下的芳汀,都被刺伤。

仿佛凶手对死者怀有无限的深仇大恨,才使得出这样大的力气。

因恐惧而丧魂失魄的芳汀,满身是血,在角落里发抖,面对警方的询问无所适从。

她只是反反复复地,支离破碎地说,杰弗森,杰弗森,我的保镖,他走进来,走进来,像个疯子,我,我不知道,痛,血,我昏过去了,他强暴我。

警方企图收取冰刀上的指纹,却发现毫无痕迹。

他们探查杰弗森的住处,理所当然地发现了那扇秘密的窗户,故而对杰弗森的品行,已经拥有恶劣的第一印象。

他们理所当然地从她的身体里,检测到他的精液。

这一切,像一张密不透风,严丝合缝的蛛网,而他是预先即被相中且受埋伏的猎物,只是他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知道,凶手是此刻在角落里瑟瑟缩缩,恐惧癫狂的芳汀,他一双迷茫的眼睛,静静地凝望着她,企图看穿她的肉身,直抵她的灵魂,而这个女人,在那里如受惊的幼兽,风雨里瑟瑟发抖。

演得真是出神入化,他不知为何,居然没有恨,没有愤怒,他甚而想走过去,将她轻轻抱住,然后,撕扯她的头发,将她扔到地板上,狠狠地蹂躏。

到此刻,他还在幻想着她的肉体。

他不是不贱的,男人就这一点贱。

他不愿意辩解,也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他知道,这样的案件,男性总是瓮中捉鳖的。

他甚至怀疑自己就是那个凶狠的杀人凶手,他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己手里握着冰锥,一步步走近正意乱情迷的两个人,他愤恨地,使尽全身气力地,将冰锥从他的背后刺入,带着对她的爱,对那个男人的恨,他占有她的恨,他自己不能够这般肆意任性的恨,还有,他对他的上等人的,享受万众瞩目,出身高贵的恨。

他记起了芳汀从他床上离开后,向他投来的那一个慵懒魅惑,又仿佛上帝般操纵一切、控制一切、洞穿一切,而又嘲讽一切的笑容,此刻想来,惊心动魄,脊背发凉,他知道,他终将付出代价的,太美丽的东西,往往也最凶险,最罪恶,最无法看穿。


*

芳汀在医院里呆了一阵子,出院后,媒体纷纷聚集在她家附近,对她的这次令人想入非非的亲身经历进行三百六十度的探秘解析,她实在筋疲力竭,心力交瘁,不对外界做任何声明。

毕竟,她是一个受害者,是弱者,是一个精神到肉体都千疮百孔的人,应该获得外界的同情。

然而在这样的疲乏倦怠里,更有一丝窃窃自喜,她又想起了许多年前,她的麦克白夫人,引起轰动,她成为电影界的缪斯。

仿佛是昨天,却已隔经年。

她搬离了伦敦。

除了那幅年轻时候让她大红大紫的麦克白夫人的照片,她什么也没有带走。

她驱车前外意大利的途中,躺在副驾驶座位上那幅照片里的麦克白夫人,一双冰冷残忍,贪婪诱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芳汀。

她想起了那个瘸了一条腿的意大利性感男人,某一个罗马迷离浪漫的黄昏后,她和他本应该在夕阳下温柔照拂的教堂结婚的,而现实是他牵着别的女人的手,在拥吻,在沉醉,他的侧脸,极致享受。

于是,她将车子加速驶向了他们,像奋不顾身跌进一场梦境。而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她从未曾像此刻这般怀念他的肉体。

而且,她知道,自己即将出演的电影,或许可以与他同台演绎对手戏。

她也知道,没有男人能够将她背叛,没有男人能够脱离她的掌控。

一丝嘲讽的笑容荡漾在她的嘴角,在伦敦大街的夕阳余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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