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许纪霖之窗
我是无法归类的蝙蝠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他化自在天  ·  「自力更生」感谢2025年6月第2周8位光荣榜战友 ·  4 小时前  
李东阳朋友圈  ·  钟薛高破产,一次社会性死亡 ·  14 小时前  
李东阳朋友圈  ·  钟薛高破产,一次社会性死亡 ·  14 小时前  
廣告狂人  ·  汉堡王,不想下沉了 ·  17 小时前  
销售与市场  ·  如何讲好商业故事? ·  昨天  
51好读  ›  专栏  ›  许纪霖之窗

许纪霖等 | 文明与帝国:西方的两张面孔(下)

许纪霖之窗  · 公众号  ·  · 2017-10-19 21:35

正文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



▲英国殖民扩张


写到这里,收到崇明的回应(5.19)。其实已经崇明解释了第一个问题,我很认同。成功的帝国必须在一定文明形态中。这样帝国才可能真正兴起、然后或退场或转型,而不是崩溃。我认为,帝国理念,一面是生存走向扩张和资源掠夺,这个“古老而羞耻的秘密”一直躲在“文明的面具”背后,这个扩张掠夺的诉求仍然会持久存在。但在另一面,它也会受制于它的“面具”。


我认为,自由文明与帝国理念是有内在冲突的。崇明提到密尔是帝国主义者,这是对的。密尔父子都在东印度公司长期供职。但是看看他们对殖民印度的辩护,基本逻辑是“文明社会”统治“未开化”的民族,老密尔(James)写的《英属印度史》是如此,小密尔(J.S.)在《代议制政府》的论述也是如此(说如果这种统治是“最便于他们向进步的更高阶段过渡的统治方式的话”,就是正当的),甚至比喻为“父亲”对“儿童”监护的道德诉求。但是,这个逻辑最终坚持不下去,因为自由文明的逻辑里面有还有平等、还有对多样性和差异性的尊重。所以,小密尔在黑奴问题上,在对英国在牙买加实施暴力的问题上,转而采取了“进步”的立场。


▲J.S.密尔,19世纪英国著名哲学家、政治理论家


再看看反殖民主义理论的演变谱系,也是从自由文明的某些基本前提中发展出来的。哈佛历史系右翼少壮派教授Niall Ferguson几年前的著作(Empire: The Rise of the British World Order and Its Lessons for Global Power)非常有意思。他说到英帝国的政治困境是“自由的理念”——无论何时当英国人搞专制,英国社会内部总会出现对这种专制的自由主义批判。所以,帝国要被英国人接受的前提是:不能让国内人民对自己feel bad,同时不需要他们花很多钱。我的意思是说,自由的逻辑发展到一定的地步,会反过来制约帝国理念。


推动战后民主解放运动的力量,不只来自被殖民地民族的英雄,也来自“自由国家”内部的“自由进步的诉求”。二战后的反帝话语,也基本上是一个尊重“平等自主”的自由话语。所以,帝国的历史与自由政体的历史是重叠的,但两者的理念有内在紧张,还会持续下去。现在的美国是另一种转型的帝国,它的根本困境在于美国自己的“出身”——它的立国就是“反帝”的产物,这使得“美帝”很难维系领土上和人口上的殖民,只有文化和经济上的软性殖民。它更需要人权和自由贸易之类的“文明面具”,也就更受制与文明逻辑的制约和批判。但自由的逻辑最终是否会压倒帝国的逻辑?帝国最后会不会是“阑尾”?我不知道。


二战,无辜的受害者民众


可以有一种天真的黑格尔式的设想:“自由精神”是在历史进程中逐步“现实化”的——先是在小共同体内落实,后来是民族国家,到现在有了欧盟,最后未必就一定不会有自由平等的大同世界。欧盟这个事件是令人震惊的,那么天真的想法居然在实践了。说欧盟之所以成为可能,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文化宗教传统,这个解释或许有道理,但没有多少说服力。欧洲共享的文化传统,一点也不比“大东亚”更有同质性,为什么“大东亚共荣圈”覆灭了?为什么苏联阵营覆灭了?我想,是欧洲在分裂与斗争中,它的宗教与文化获得转型,让一个标榜为“理性、自由、平等和兄弟之爱”的文明胜出了。这个文明有大道理和大力量。那么,如是理解的“自由民主”是不是“王道”?也许,要看怎么理解“自由民主”,也要看怎么理解“王道”。


最后说一点矛盾心态。如果这是“历史的终结”,我是很无奈的。这个西方现代自由文明有许多内在的问题,有精神上的“堕落”,有“末人的腐败”。它还有没有自我超越的力量?我也不知道,我还看不准。在这个意义上,我祈望一个新的强有力的现代的中华文明的创生。但首先是要有文明,才有“王道”,否则帝国不堪一击。



10
许纪霖

2009 . 5 . 22 . 巴黎



刚刚从布列塔尼回来,读到你们的信,深有同感。崇明分析的帝国与文明的关系,自由主义者不能只讲自由、而忽视自由背后的文明基础(宗教、文化、制度等),刘擎进一步指出自由的文明与帝国的理念之间的紧张性,自由文明的内部如何发展出抑制帝国野蛮扩张的反殖民力量,我都非常赞成。自由的学术讨论是比独立的学术研究更令人兴奋的事情,不仅在于发现别人的洞见,也是一次次自我发现与自我反思。


先谈文明这个新的主题。无论是古老的轴心文明,还是现代的自由文明,总是与各种各样的帝国有关,或者是精神的帝国(基督教、伊斯兰教),或者是实体的帝国(中华帝国、罗马帝国),其文明的强势带有扩张性。古代轴心文明的多元性已经被公认,眼下最大的分歧是:被艾森斯塔特称为第二次轴心文明的现代文明是一个还是多个?刘擎相信“历史的终结”,历史可能“无可奈何”地走向同一种自由的文明。文明相互之间有竞争,但竞争的结果是同化,或相互转化。


卡尔·雅斯贝尔斯提出轴心时代理论


每一个特定的历史地域和历史时段,总是有一种强势的文明,其凭借其不同的帝国形态,获得主导性的文明话语权。但主导文明在同化“他者”的同时,也可能被“被同化者”所打败。时殷弘在十多年有一篇精彩的短文《国际政治的世纪性规律及其对中国的启示》,他发现近代世界国际盟主的更替有其规律,新的盟主往往不是敌人,而是老盟主的朋友。英国代替西班牙、美国替代英国都是这样。而所有主流文明的挑战者,从轴心国到苏联,统统都铩羽而归。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发现。与主流文明过不去,对着干,最后都没有好下场。另一方面,一种文明一旦形成主流,便会自我分化,后继者学到了最好的东西之后,又借助自身独特的历史文化传统,超越老国王取而代之。


回到中国文明崛起这个如今最热的话题。我们就明白,与主流文明抗争,永远是一条死路,只有在同化中发展自己,才是出路。中国本来具有别的国家所没有的本钱,老祖宗留下来的,不仅是习俗、语言这些低级文明形态,而是有宗教、哲学和道德这些高级文明形态。用张灏先生的话说,外来的文明起“催化”作用,让自身文明中的某些因素在新的文明语境下“发酵”,从而使中国文明提升到一个新的层次。


可悲的是,如今的国家主义者,只认实力,不见文明,只仿效西方的霸业,而抛弃其文明的内核。甘阳前几年有一个提法,我觉得有其道理,他说,要从“民族国家”发展为“文明国家”。他以土耳其为例,表示中国不能搞“自宫现代化”,要发展出与西方不一样的中国文明,虽然对于这一点我无法苟同,但如何从“民族国家”的霸道转向“文明国家”的王道,是问题的核心所在。以文明对抗文明无异自杀,被同化的同时又超越之,方有新生。三十年代的日本“脱亚入欧”不过半个多世纪,稍稍有一点小本钱,就自不量力试图“超克”西方文明,结果有了敌人,却找不到自我,徒具实力,却失去文明。缺乏道德自我辩护的扩张,最后难免失道寡助。那些狂热的国家主义者,真的应该好好读读日本现代史。



11
王 利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