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猪的“刑场”很简单。地上挖个坑,上面架起一口大锅,锅旁边撑一个比人高一头的木架子,架子上挂两根拇指粗的铁钩,下面摊一个两平米见方的水泥地。
“人长得越好活得越好,猪长得越好死得越早。”在三叔那里,这是我从小就学会的道理。
人有人命,猪有猪命,虽说都会死,但死法却完全不同。
虽然忘记了第一次看三叔杀猪的具体时间,但我却能清晰地记起整个过程。很奇怪,第一次看三叔杀猪,我没有害怕,等真正看到杀猪会害怕,则是在混迹江湖的多年之后。
三叔杀猪一般在冬天,腊月最多。那时候,杀猪在农村算是一件极具观赏性的娱乐活动,每次杀猪,村里人都会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三叔。来的人有时也会帮三叔打打下手,完事后讨点猪下水,聊以丰富常年难觅荤腥的饭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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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死后,三叔用铁钩子将猪倒挂在木架子上,猪头耷拉着,鼻孔朝下。这时,三妈将锅内的水烧开,倒到一个大桶里,三叔站在凳子上,从上往下将开水浇在死猪身上。
重复几遍后,三叔挥起一把弯刀,开始刮猪毛。刮猪毛是个费力气的细活,好在三叔动作熟练,十分钟后便落得一地雪白。刮完猪毛,换一把利刃,准备开肠破肚。
在猪脖根处一刀刺入,自上而下将猪肚子破成两半。这一刀的力道和深浅是有讲究的,全靠手劲控制,刺得太浅不能破开肚子,刺得太深会划破五脏。
这时候,三叔会在猪下面放一个干净的盆子,盛放流下来的猪血。三妈将这一盆新鲜的猪血做成血包(血旺),再切成薄片,放上香菜、蒜末、辣子油,拌成凉菜。等后来三叔不再杀猪,三妈的血包就成了令我回味一生的美味。
放完猪血,三叔小心翼翼地取出猪的内脏,拉出猪下水。猪下水原是可以卖钱的,但三叔每次都会把下水分给在场的村民。“这个给虎子、二牛,拿回去让你婆娘好好拾掇拾掇,喝酒吃美得很。”
在所有猪下水中,小孩子最喜欢的当属猪尿包了。三叔每次都会把猪尿包留给我和堂哥,用开水烫过后,洗干净,便成了一个天然的气球。猪尿包可以吹得很大,能一连把玩好几天。
发完猪下水,三叔将猪从架子上抱下来,放在案板上,切下猪头,从猪背上再划一刀,一头活猪便变成了两扇肉,赤条条摆在面前。
三叔凭借着职业杀猪人的专业素养,认真地送每一头猪上刑场,以艺术家的心态刮毛、开膛。三叔用刀子敬畏猪,我敬畏三叔。
一次,有一头猪在被三叔捅了一刀后,没死,翻起身子,拔腿就跑。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头神猪,是一头不能杀的猪。可三叔心里明白,在杀了无数头猪,看了无数次临死前猪的双眼之后,三叔是懂猪的,尤其懂一头行将死去的猪。
那头猪绕着村子跑了一圈,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拖着自己的身体,在所有人面前完成了一辈子也没有过的表演。三叔这时候才不缓不急的上前去,结束了他的生命。
看了三叔杀猪,我就用叉子叉青蛙,蹲在土墙角抓蛇,学着三叔的样子,把青蛙和蛇钉在树上,剁头、剥皮、开膛破肚,觉得这是成为一位杀猪人所必须的历练。以此引以为豪,乐此不疲。直吃到最后发现自己走路都能蹦蹦跳跳,趴在地上也可以像蛇一样蠕动时,才心有胆怯,金盆洗手。
如果细想起来,也有另一个原因。随着年龄的增长,当一个叫做“悲悯”的词走进我的意识之中时,我便不再吃青蛙和蛇了,甚至看到就会害怕,接连着能难受好几天。后来,机缘巧合在成都的文殊阁受了“八关斋戒”之后,连肉都很少吃了。
即便这样,我还是很怀念儿时目不转睛、一遍遍看着三叔杀猪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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