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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高峰时期,村里的艺术家人数已经达到了三四百人。虽没有人对圆明园画家村的艺术家人数做过具体统计,但艺术家杨茂源的确感受过那种摩肩接踵、熙来攘往的热闹情形。在他的印象中,那时的福缘门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艺术家居住,甚至还有许多房东干脆搬到别处,而将自己的房子全部租给艺术家。
那时候,大家把这里的人称为“盲流”。这倒不是问题,让杨茂源觉得尴尬的是去哪里都需要工作证。所谓的自由职业在当时并不被人理解。
他对当时自己的“三无”(无户口、无公职、无家庭)处境并不介意,以每天能画画而感到满足。每每春暖花开,杨茂源会招呼一帮拖家带口的朋友们去玩,孩子们在那里度周末,大人们饱享饺子、高压锅烙饼和烤全羊,往往要拖至深夜,曲终人散,大家才满足地离去。当然,玩耍的间隙大家自然要去看杨茂源工作室的新作。他的装置作品——肚子胖得出奇的马和羊让大家印象深刻。因为熟悉,所以当这样的庞然大物出现在眼前,除了它们球一般的肥胖以外,羊的毛更被染上妖娆的蓝色和明亮的黄色,有些羊拥有两三个脑袋。但是它们并没有让人感觉怪异,反倒生出想跟它们亲近的欲望来。
而且,这些巨大的作品完全是手工完成的,“我唯一不能想的就是这居然是我一针针缝出来的。可能就像素描,你怎么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应该道理差不多。有的时候,完全是一种纯制作,那时候跟我这个作品没任何关系,我就一工人,就是为了干活。”杨茂源说,就像海德格尔说过的一句话:思想是一件手艺活。
在圆明园画家村的几年里,方力钧绘制了一系列油画。与前期朴实荒诞的素描不同,他直接选择了“荒唐的”“无意义的”“平庸的”生活片断,如打着哈欠的自画像,手抄在兜里或莫名其妙傻笑的人像等等。无论男女老幼无论何种身份,都是一样的无所事事状态。
值得注意的是,方力钧几乎给画中所有的人都剃了光头。这种带“泼皮”意识和调侃意味的语言符号,消除了画中人物因身份、地位、男女等不同造成的个性差异。
1993年5月,
圆明园福缘门村,画家方力钧在他的画室中。他和他的德国媳妇住在友谊宾馆,每天开车到画室画画。
1993年5月,圆明园福缘门村,画家岳敏君在画画。
1992年,中国新艺术展在澳大利亚举办。方力钧成为新南威尔士和布里斯班的主角。他的光头和蓝天白云具有纯粹简洁的独特力量,再加上大尺幅的视觉冲击力,收藏家很快被迷住了,于是西方一些重要美术馆成了方力钧的第一批客户。1993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也成了方力钧的天下,美国《时代周刊》把封面给了方力钧打哈欠的光头,他迅速成为中国上个世纪90年代艺术圈的标志性人物。
当时,他是画家村里最早一批靠画画挣到大钱的富人。他会经常帮助村里的朋友。“当时画家村被媒体报道的时候,很多人都来这里参观,后来就严重影响了我的创作时间,有一段时间,我不得不把门从外边锁上,然后翻墙到里边画画。有一次,我从院子里翻墙出来,刚骑到墙上,就看见对面一个照相机对着我拍。”方力钧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如此说道。
在1992年里,圆明园画家有两个非常重要的艺术活动,一是在福缘门村子里举办的“职业画家露天展”,也称“树林画展”;一是在北京大学举办的“九十年代现代艺术大展”,也称“北大画展”。画展的主要目的之一是想出售作品,缓解他们的经济压力。画展的经费是每人自筹20元钱,先是画室开放,然后是聚到小树林看展。当天来的观众里有20多个老外,他们是画家们的主要客户。还有摇滚歌星崔健、媒体人。后来就发生了烧画的事件——因为画一幅也没有卖出去。
没工作的年轻人大量聚集在这里,引起了海淀区公安部门的关注。1995年,政府为防范不安定因素,圆明园画家村在它最鼎盛的时候被取缔,当时村里已经聚居了三四百位画家。据说甚至有些人因劝离未果,被强制拉往火车站,遣返回乡。
1993年5月,圆明园福缘门村唯一一部公用电话,住在这里的画家通过BP机和这部电话跟外界保持联系。
然而,中国当代艺术生态发展轨迹到这里并没有被掐断。那些曾自发聚集的年轻人在悲愤、踟蹰之后,又自发地从四面八方开始了整体大迁徙。一条是追随栗宪庭、方力钧的脚步,沿着长安街往东,到宋庄小堡村购房置业;还有一条则沿着圆明园画家村——东村、三里屯——后海——798的路线,一步步靠近城市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