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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 | 一次遭遇:与罗马尼亚新浪潮电影有缘(唐棣)

收获  · 文学  · 10 月前



 一次遭遇:与罗马尼亚新浪潮电影有缘


唐棣

准确地说,我遭遇的罗马尼亚电影,是2000年后被称作“新浪潮”的那部分。就个人感受而言,波及世界的电影新浪潮现象,与自己最有缘的是“罗马尼亚新浪潮”,而不是“法国电影新浪潮”。如果,我对所谓的“艺术电影”有一点浅薄认识的话,那就来自遭遇过的那些年在西方电影节(主要是法国戛纳电影节)上获奖的罗马尼亚电影,并且遭遇的方式很具体,就是在盗版DVD时代的尾声,碟市上的电影都是电影节系的——什么电影获奖就会出什么电影的碟。当然和地域有关,我能接触到的几乎全是罗马尼亚、捷克、芬兰这些地方的电影。

“罗马尼亚新浪潮”这个称号,和法国电影新浪潮一样,也是媒体的贡献。《纽约时报》影评人A.O.斯考特在采访中提到,无论是罗马尼亚电影评论家,还是罗马尼亚导演都口径一致地说,没有罗马尼亚新浪潮。

如另一位罗马尼亚新浪潮导演内伊·卡兰费所说:“评论家喜欢创造‘浪潮’或者‘时代’等概念来满足他们的目的。”真正的艺术家,当然更愿意成为一个个体,只满足自己的需要,满足创作本身。

重要的作品,来自一批重要的人物。下面罗列一组资料,我试着从中找到自己激动得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话——

1967年出生的克利斯提·普优在瑞士日内瓦视觉艺术高等学校修习绘画,后来对电影产生兴趣,1996从电影系毕业后回国。一到老家,就赶上罗马尼亚社会和电影业的大低潮,干电影这一行的前途很渺茫。2001年他也是在无奈之下,自己花很少的钱拍了第一部电影《无命钱》。很多人说,它是罗马尼亚新浪潮的起源之作。

《无命钱》海报(2001)

和普优想得差不多,本来是学英美文学的克里斯蒂安・蒙吉(1968年)在第二年也完成了处女作《幸福在西方》——虽然风格尚不明显,但标题很有点“宣言”意味,也意味着他对自己身处环境的反感,电影拍的就是一个女孩的母亲老想让她嫁到西方,认为那样才有幸福。

2003年,罗马尼亚意识到这些拍电影的年轻人,在电影节拿奖,或许可以提升国家的国际知名度,于是赶紧搞了一个电影改革法,说年轻导演可以得到国家电影基金资助。但资本天然和自由有冲突,这群年轻人没理这个政策,还是用自己的方式拍电影。




布加勒斯特的现实和巴黎的现实不同。这是两个电影之城,非常符合我对电影的想象:布加勒斯特充满动荡、变化、朴实的环境,巴黎是一个浪漫、自由、奢华的环境。

电影《香烟与咖啡》海报(2004)

2004年,导演普优的短片《香烟与咖啡》获柏林电影节金熊奖最佳短片。如果,这部电影没得奖,所谓的“罗马尼亚新浪潮”就会推迟几年再开始了。随后几乎是一年挨一年,整个新电影的时间点排得特别紧。

电影《无医可靠》海报(2005)

2005年,还是普优凭《无医可靠》在戛纳电影节获得“一种关注”大奖,这次获奖成了“罗马尼亚新浪潮”的重要标志,这部电影写的是医患关系,一个酗酒的老人需要急救进医院,然后路上遇上城市发生大型车祸,急诊室忙坏了,有各种理由不接受他。一条人命,一些规矩,个人与集体(说深了,就是阶层对立了)穷人危在旦夕,好心医生全力帮助,裹挟不可解决的矛盾,走入了一种超越戏剧编排的紧张氛围——摄影机就像个参与者,有着当事人才有的“波动”,现场感十足。也许在这些国家经常发生这样紧张的事件和无奈的关系吧。

从大致回忆中,我记得它的题材,已经是我个人定义下的“罗马尼亚新浪潮”了:底层生活,细节现实,甚至有点“过度现实”,以至于很像流水账,153分钟,在四家医院寻找生机……一个社会新闻的拍法,带来了很多感慨和疑问。

2006年,戛纳电影节金摄影机奖由柯内流・波蓝波宇执导的《布加勒斯特东12点8分》拿下,这是一部标准的新浪潮作品,人物平凡,故事简单,不过这次的社会背景,大胆地取材自东欧剧变——这个历史对罗马尼亚人意义非凡。那一刻作为分界点,罗马尼亚的社会背景完全变了。

《布加勒斯特东12点8分》海报

年龄更小的波蓝波宇,生于1975年。等于是,在青春期见证了这次激烈的社会事件。所以他的感受在这部电影里表达得非常直接。前半段时间主要集中在一些人的生活上,吃早餐、出门借钱、还债、买圣诞树、排练歌舞,37分48秒开始,进入一个“访谈节目”。一个播音间,三个人、一张播音台、一个背景板、一台摄影机,就这么多东西,他们对着“观众”谈论刚刚过去的巨变的意义。一切像是一场幻觉,然而它又是真实的。透过主持人和两个受访者的对话,观众可以知道普通人对这件事的看法了。

其中一个受访者,皮斯科西老爹说巨变就像路灯,由一个中心向四周开始扩散。另一个受访者认为,路灯应该像他早晨看到的同时熄灭那样在傍晚同时亮起,很明显他错了……电影一开始就是街灯逐一熄灭的镜头。

在这段有些冗长的小空间戏里(我没想到这段戏一直到结尾),我还注意到一个不稳定的拍摄者,也就是那个年轻的摄影师,年轻一代,或者就代表导演本人。

在电影23分31秒时有句对白,是一个中年人对着为学生乐团拍摄的这个摄影师问,你在干什么?摄影师说,我在拍。对方又问,把摄影机拿在手上拍?然后不容年轻人回答,打了年轻人一下,丢了一句:把摄影机安在三脚架上!

为什么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一点让我想到,除了长辈对年轻人的干预,罗马尼亚新电影人,还有电影风格上的颠覆。

说实在的,哪怕描述这部电影对我来说,都有困难,内容实在都在细节里,就是生活本身——但我知道不可能,一切都是电影化的。


“罗马尼亚新浪潮电影”除了现实感,最让我惊讶的是幽默感。他们在艰苦的现实中有着特别激情的欢乐。很多时候,更高大上的说法就是“荒诞”——只是看我们从哪个角度去说了。也许,这也是中国观众比较容易接受罗马尼亚电影的原因之一。
在所谓的“罗马尼亚新浪潮电影”里,我个人最喜欢的《四月三周两天》诞生在更年轻的导演克里丝蒂安·蒙吉手上。很明显,它是现实的,并且现实十分残忍,但电影里也有我们为之苦笑的“荒诞感”。这在中国电影中似乎罕见,我们通常把“幽默”和“深刻”分得很开,把“喜剧”和“严肃”分得更开。


《四月三周两天》海报(2009)

《四月三周两天》剧照

《四月三周两天》做到了后来形成电影风格,也就是年轻摄影师被纠正的一切——

轻微晃动的镜头、现实主义的手法,无配乐没高潮,生活感浓烈的风格,在我和朋友们谈论电影时,就说“罗马尼亚新浪潮”,一种风格的代名词。对我个人而言,新电影称得上风格的,也就是“法国电影新浪潮”和“罗马尼亚电影新浪潮”——和其他电影新浪潮不同。

这部电影甚至在我心中就代表着这次浪潮。以这部电影为例,我试着回忆,可能印象来自那种对社会题材的关注、偏纪实的剧情,又有戏剧化的推进。当然,不只是说故事紧凑就够了,我想还有个原因可能是,某种程度上电影氛围满足了人们对罗马尼亚社会的想象:有点压抑,有点危险。和很多西方电影人拍东方题材一样,主要是“东方想象”有没有得到呈现,比如说《末代皇帝》。一般说,新浪潮电影都是现实主义的,罗马尼亚的现实里显然发生过很多事,所以人们不自觉地会产生一种认同倾向。

导演克里斯蒂安·蒙吉对新浪潮的说法是:“其实我对它也没什么概念,我只是知道它正在发生,并且我也身在其中。人们经常说,如果一个国家有一个好导演,那么就有一个作者,有两个的话,就有一个学派,有三个的话,就是一个浪潮。”



之前,总有评论者引用罗马尼亚影评人艾利克斯・里欧・塞班的话:“普优种下种子,波蓝波宇浇灌土地,蒙吉开始收获果实。”

是的,这三个人可以向普通观众,概括“罗马尼亚新浪潮”的大体进程了。但关于他们的电影,令人无奈的是,更多杰作并没有在后续出现,浪潮中断了,甚至可以说“开始”一两年后就结束了——这也是法国电影新浪潮对世界电影影响的一个重要特征:高峰紧接低谷,余下的就是平庸。

处女作(或前一两部电影)几乎是个人代表作、成名作,如普优的《无医可靠》、波蓝波宇的《布加勒斯特东12点8分》和蒙吉的《四月三周两天》。
那些给我最初深刻印象的艺术电影,好像并不是欧洲艺术片大师的作品——那些都是后来看的。还是据电影学院王垚老师总结,维基百科“Romanian New Wave”词条,及罗马尼亚文化中心编著“The young, the new, the daring- Best Romanian Feature film Debuts”编纂,包含“罗马尼亚新浪潮”主要人物的影片,大概108部左右,其中有长片,也有短片。我的确不知道,自己到底看过多少罗马尼亚新浪潮电影,但回忆永远是越个人越好,它飘荡着一种沉闷的色调,配合细碎的和我们相似的生活场景,讲述着一个缓慢而幽默的故事。

2016年,北京国际电影节的时候,凤凰娱乐记者采访导演波蓝波宇,再次提到他的代表作《布加勒斯特东12点8分》——很多人可能和我一样,很少看他后来拍的电影。查他的创作履历时,那个年轻警察跟踪一个吸大麻年轻人的电影,我肯定看过。长时间走路的镜头之后,长官明知改朝换代,法律改了,吸大麻只是很小的一个事情,却非逼着年轻警察去抓那个年轻人。年轻警察反抗长官的那段对话特别有意思。他说,那个孩子就因为抽根大麻要坐七年牢?又说,我们就这样白白毁了他的生活?最后有个定论是,我认为这样做不对。这就是波蓝波宇2009年的电影《警察,形容词》。

《警察,形容词》海报(2009)

警察,不是名词,不是动词,而是用来形容人的,做一个有良心的人,非常重要。有时,觉得罗马尼亚这批年轻导演,和我们的生活接近,看了更亲切,因为他们下意识里特别想说出一个道理了……

后来,记者问导演对“罗马尼亚新浪潮”怎么看,他非常诚实——

“虽然罗马尼亚在近些年涌现出一批的杰出导演,但是彼此之间还是有很多不同……罗马尼亚的电影产业不发达,在世界上的影响力非常小。当地电影院的数量很少,很多老的电影院因为票房不理想被关闭了。”

在接下来的回忆里,波蓝波宇把我们一同拽回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个文学和电影都非常黄金的年代。罗马尼亚人是常去电影院的,随着时间推移,电视发展非常迅猛,罗马尼亚因此失去了整整一代的电影受众,观众习惯在家收看电视节目,不再去电影院看电影。

这就和我熟悉的生活场景接上了——在我小时候,也就是到了九十年代初,很长一段时间,县城电影院门口不见电影海报,只见台阶下堆满了铁质骨架和木板组成的折叠座椅,它必须清空黑暗中的场地,挂上明亮的彩灯,举办各种商品展销会才能为继……(完)


本文作者:

唐棣,生于1984年,河北唐山人。2003年开始创作,陆续有小说、随笔、剧本、电影等,第十届FIRST青年影展主竞赛入围评审团评委。2008起在北京今日美术馆、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波兰文化中心及成都、重庆、香港等地展览摄影及短片。主要作品有《电影漫游症札记》《电影给了我什么》等。2022年起在《天涯》杂志开设“新浪潮小史”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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