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辉出品
▲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
张灏是安徽滁县(今滁州市)人,1937年出生,早年毕业于台湾大学历史系,深受殷海光自由主义思想的影响。1959年,张灏负笈美国哈佛大学,先后获得硕士、博士学位。
在哈佛众多教授中,史华慈(Benjamin Schwartz)对他的影响最大,他的博士论文就是由史华慈教授指导的,这部论文后来经修订出版,就是张灏先生的成名作《梁启超与中国思想的过渡:1890—1907》。
许纪霖教授认为,从这部著作可以看出他的思想框架,当年在海外以梁启超为题做博士论文的有好几篇,张灏先生的这一篇是最好的。后来他到俄亥俄州立大学历史系任教,直到退休,许纪霖形容他的好静,用了“从一而终”这个词,说他不像余英时先生换过几所学校。他的大部分著作和文章都在俄亥俄州立大学任教时写作的。他还参与过《剑桥中国晚清史》的写作。
张灏先生的原著大都用英文写作,其中文版由不同译者翻译,比如《危机中的中国知识分子》由高力克和王跃译,《梁启超与中国思想的过渡》由崔志海和葛夫平译。许纪霖教授介绍,大部分译者都是研究中国思想史的学者,属于专家译述,基本上能做到信雅达,能传达作者的本意,但早期出的书因为没有版权,翻译较快,个别译著粗糙了些。
许纪霖认为,张灏先生最好的中文著述还是他后来的原著,表达用词等非常讲究,比如《烈士精神与批判意识——谭嗣同思想的分析》一书中大部分文章是用中文写的,有几篇关于新儒家的文章是台湾学者翻译的,很有功力,表达都很棒。许纪霖说,中文和英文是有差距的,如果他自己用中文写作,把握会更准确。
许纪霖说,
关于双语写作,张灏先生跟他讲过一个有趣的故事。著名的自由主义思想家张佛泉,在台湾时出版过《自由与人权》,被认为是中国自由主义的经典,张先生也是逻辑缜密而著称,他后来到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曾对张灏先生说过一话:“如果写思想史的文章,应该用英文写,因为中文不严谨,表达不清楚。”张灏转述此话时,他并不以为然,但许纪霖认为其中的意味值得深思。
许纪霖说,张灏先生在哈佛受到很严谨的思维训练,他即使是写中文的论文,思路和表达都非常严谨,具有很强的内在逻辑。
▲张佛泉《自由与人员》
许纪霖说,
张灏先生的作品浓得化不开,密度太高,一篇万字文章可以做十几个题目,可见密度有多么高。他的著作虽然不多,但几乎每一部每一篇都很有影响,有水份的文章很少,这很不容易。
张灏先生的著述大多短小精悍,但提出的问题都非常厚重,并通过一步步缜密的逻辑分析而导出结论,这是他的特点。他已经留下了一系列厚重的作品,他所提的问题也是当今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者绕不开的话题。
幽
暗意识、转型时代,包括他对新儒家论述,后来都成为经典名篇。2007年,张灏先生七十寿辰时,王汎森先生组织出版了祝寿论文集,书名就叫《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转型时期》,王先生敏锐地从这篇论文中抽出十几个话题,邀请张灏先生的朋友、学生和后辈,每人做一个题目,我被派到的任务,是关于转型时代的知识分子,后来我写了《重建社会重心:近代中国的知识人社会》一文。
许纪霖认为
,张灏先生是一位刺猬型学者,逻辑非常严谨,论述环环相扣,张灏先生的著作太严谨,就像解数学方程一样,较专业的读者会体会咀嚼其中的意思,并靠自己的想像去发挥,但一般读者会就觉得枯燥。因为逻辑性太强,而把一些精彩的片断想法过滤掉了,无法整合进去。
许纪霖认为,有时候文章出彩的地方往往就是那些棱光碎片。他说,与张先生面谈时,时而能听到一些精彩的灵感片断,但到了文章中往往会被过滤掉。许纪霖自称是介于刺猬与狐狸之间的学者,他可以学张灏先生写逻辑严谨的著作,有时也会写狐狸型发散型的文章。许纪霖希望张灏先生晚年能写一本回忆录,把他的想法用另外一种方式表达出来,他认为这将是一份珍贵的思想史的史料。
夏和顺:
您上世纪
90
年代中期即接触到张灏先生的著作《幽暗意识与民主传统》,距今已有二十多年。张先生的导师是著名思想史研究大师本杰明·史华慈,他所继承的是哈佛大学的思想史研究传统。您当时曾写信给张先生,向他表达敬慕之情,张灏先生的著作对您的学术研究有何影响?
许纪霖:
海内外有许多研究中国思想史的名家,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提到我的三个老师
——
王元化、陈旭麓和张灏。我是由知识分子研究而转入思想史领域的,需要找到一个研究的范式,张灏先生的研究非常严谨、细腻,思路宏大,其逻辑严密、环环相扣的论证方法恰恰是我所追求的。我最早接触到他的著作时,有如电击般的感觉:我觉得张灏先生的研究思路和方法最能切合我的,所以后来我就开始与他通讯。
▲陈旭麓
回过头来看,我有一个自觉的想法,做学术研究可以有创新有突破,但你必须继承某一个传统,在此基础上发扬光大,开创自己的风格,任何真正有价值的创新都不是开天辟地。
思想史有各种传统,我最珍惜的是哈佛大学史华慈教授所开创的研究传统,我称之为问题式的思想史。思想史研究有注重史料文献的,如葛兆光先生;也有与文化史相结合的,如王汎森先生,史华慈的研究方式是以问题为导向,他每一篇文章、每一本书都有明确的问题,围绕问题展开思路,最后得出结论。
这样的研究在美国曾经形成强大的传统,他有一批优秀的学生,比如墨子刻、田浩、李欧梵、林毓生等等,都是中国思想史研究大家,在我看来,最能得其史华慈真传并发扬光大的就是张灏先生。
我的三个老师,陈旭麓先生在我的研究生时期给了我很多指导,王元化先生对我的影响主要是精神层面的,张灏先生在思想史研究的范式上对我影响最大。
我认为史华慈的问题式思想史研究在美国已经断根了,等到张灏、墨子刻、林毓生等退休,已经没有第三代学生了,因为冷战结束后美国的中国研究学界不做思想史研究了,而转向社会史、文化史等方面。
恰恰这种以问题为中心的研究方式正是中国所需要的,因为中国还处在转型时期,许多问题悬而未决,可以反过来促使我们思考一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的社会思想和历史,这种思想史研究方式在中国仍然有其价值,这也正是张灏先生著作的价值所在。
▲林毓生
夏和顺:
您在香港中文大学工作过一年时间,当时张灏先生正好在香港科技大学任教,因此您有机会在这段时间内时时向张先生请益,并能得其学问之精髓。您对张先生印象如何?您认为他是哪种类型的学者?
许纪霖:
张灏先生与林毓生、杜维明等先生不太一样,他是一个纯粹的学者,非常低调,不爱抛头露面,不主动与媒体打交道,不喜欢到处演讲,甚至出席学术研讨会、发表论文都很少,他只是安静地做自己的研究。他在香港呆了十几年,默默无闻,媒体上基本见不到他。
但这只是表象,你不能因此说他是一位书斋里的学者,从他的著作中你可以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情怀,用我的话说就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家国天下关怀。他是一个思想史家,一个康德式的沉思的哲人。
1988
年我在香港第一次见到他,他当时从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退休,应聘到香港科技大学担任讲座教授。他很忙,为琐碎事务所困扰,但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