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寝室

正在面试第二个人，中途收到短信说“办公室的墙壁需要延迟一天才能刷好”，便心烦意乱地结束了面试。

辞职，旅行，创业，挑选未来的工作伙伴——生活和职业的不确定感又出现了。我就想起，这种感觉从前只在临近毕业的时候有过，当时寝室四个人各自有了未来的打算，但是互相交流起自己未来的选择，都没有那么笃定。

唯一确定的是，没有人能预想到今天的生活是这样的。本科毕业之后，刘兵考上武大研究生，后来去一家银行的浙江分公司上班；杨远直接回老家恩施，也进了银行系统；吉祥去了深圳一家公司的人力资源部；我来北京做杂志，然后不干了。

就是一间普通的大学男生寝室，没有人赌球，没有人玩魔兽，没有人去通宵喝酒。也没有人当上学生会主席，没有人考上清华北大的研究生，没有人拿过全国大奖。

开学那天我到得最早，就自动成了室长。后来发现，刘兵似乎来得更早，但一听他的年纪比我小，我便牢牢地护住了室长的职位，从而有权安排每个人打扫寝室、打热水的时间。在我的领导下，我们获得了学院优秀寝室设计评选的第五名（大概有五个寝室都是第五名），更巩固了我的地位。

那时，刘兵对这所学校还不太满意，他以一个即便在河南省内也很高的分数，考进既不是985，也不是211的大学。此后四年，只有他没像我们一样放弃学业，成为这个寝室唯一拿得出手的——年级里的学霸。没有老师不喜欢他，而我们所有的笔记都是从他那里抄来的。

有一年高数测验，离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我的卷子还剩下一半没写，他转过来，“你做完……啊？你怎么还没写？！”当时，就算是课堂测验，监考也很严格，突然他就把我试卷迅速抽过去，用五分钟答完，又甩回我的桌上。作为一名（大学时期的）学渣，反而是我坐在那里瑟瑟发抖，生怕被老师发现。

吉祥有时候去打篮球，有时候去打羽毛球，有时候去别的学校约会，他有一个从高中就喜欢的姑娘。他在寝室里是最安静的，却跟其他寝室的人玩得最好，主要是在一起讨论 NBA 的比赛。大二寒假的时候，其他人都没来，我突然生病，他带我去做手术，整个过程他也没说什么话。

我那四年里没有了解过杨远，但我对他有了本质上的认可，是从我知道他的台球打得厉害开始的。我从小受到的教育，认为台球是一项“烂仔”的娱乐——那些不上学的小镇青年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因而即使我对台球有浓厚的兴趣，也从来不敢碰。

你就能想象，当我第一次看见瘦骨嶙峋的杨远在两分钟里就把球全部打进网袋的时候，内心升腾出多大的震撼。后来又得知，吉祥和刘兵都会打台球。于是我就动用室长的特权，规定每周五晚上，不能去唱歌，也不能约会，四个人先去（教我）打台球。

通过杨远的外交，我们和同年级一间女生寝室建立起“友情寝室”的关系，有些时候，我们也叫她们出来一起吃宵夜、打台球。杨远和其中一个女生传出过绯闻，我们回寝室后逼问他，他很认真地辟谣了。

某种程度上说，由于大学里非常微妙的政治关系，我们希望这样的结盟能够带来一些人数上的优势，例如，选优秀学生干部、奖学金的时候，我们就能互相投票。

有一年，学院选优秀什么什么，我忘记了，黑板写着我和其他人的名字，每个人只能投一票，结果我是所有人里票数最少的，四票，都是我们寝室的人投的。

大三的时候，我们就形成了相对稳定、内向的寝室关系。就算周六、日寝室不熄灯，我们也不外出，就在寝室里玩游戏，四个人联网玩斗地主、三国杀，场面平静、温柔，和玩魔兽、DOTA、FIFA 的寝室有天壤之别。

这间寝室连续三年相安无事，最大的变动出现在大三下学期，我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告诉他们，我要去北京实习了。一个“不能入职的实习”，“去去就回”。

实习的日子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是过得充实圆满，大四冬天，如果不需要参加结业考试，我根本没时间回学校。那天晚上回到寝室，已经过了十二点，灯全熄了，我放好行李就往上铺爬，爬到一半，杨远从床上坐起来，吓我一跳，他说：“你回来啦。”又睡过去了。我答了一声“回了”，然后钻进自己的被子。

武汉的冬天，被子通常凉得像结了一层冰，根本睡不着，我就爬下来，打开电脑玩游戏。

结果把他们吵醒了，几个人陆续从床上坐起来说，“你回来啦”，然后下床，撒尿，倒热水洗脸，打开电脑，一起玩游戏。

然后我们就毕业了。

我把那个面试的人叫回去后，自己乘车去找吃的。在车上想起来联系寝室的人，仿佛联系那些跟你站在起跑线上的人，看看他们跑到哪儿了。就发现我已经没有了杨远的联系方式，吉祥结婚时，我在国外出差，也没有去成。

只好给刘兵发短信，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顺便告诉他我离职开公司的事。刘兵的工作调动到了杭州，说一切“按部就班”，但“最近谈了一个女朋友，无锡的。”

“对了，昨天还想起你了，就是看见入冬了，空气特别通透，看见一排排路灯，就记得以前你有一台相机，当时就只有你买相机，总之那台相机可以把路灯拍出星芒的效果。”他告诉我。好像这是一件重要的事。

可能就是很重要的事吧。对一个普通寝室来说，好像没有比这种细节更值得被我们记住的。我那天听他说到这里，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

大四那个夜晚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玩游戏，我们安静、迷惘。杨远站起来找水喝，忽然停下来问：“为什么斗地主、三国杀，这些很容易就玩腻的游戏，我们却可以玩一个通宵呢？”

没有想到，最后是刘兵接着话说，我也不想玩斗地主和三国杀，问题是我们的电脑根本带不动别的游戏啊……

所以，再普通的寝室，也不能等到每个人都毕业的时候，才为自己没有和室友一起玩更棒的游戏而后悔！记得吗，我之前做校刊的时候也经常因为电脑性能不行，遇到很多麻烦，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结果因为“电脑根本带不动别的游戏”这个理由，让我们在毕业之后回想起当时普通的寝室，莫名其妙地遗憾着。

工作之后我认识了很多所谓的游戏达人，前段时间电影《魔兽》上映，他们用“回忆青春”的理由叫上曾经一起打游戏的战友，在电影院里挥洒他们对“联盟”、或者“部落”的忠诚。就连曾经一起在论坛里骂架的人，都能在电影院里相安无事的回忆游戏带给他们的感动。关于电影的评价，我并没怎么在意，我也没有可以一起去看魔兽的战友。

我最近偷懒所以在播客上回复了一些人的提问，让人疑惑的是，你会发现为什么年轻人有那么多人生难题。我不能给任何人当人生导师、指引他们的人生，每个人在世界上都有自己的本领，有人走向山，有人走向海，都是好风光。

但现在我要说，如果可以的话，跟你的室友一起玩游戏吧。这可能会让毕业之后的你有一些能够想起来的瞬间，你不知道这些瞬间是不是美好、让你难过，总之，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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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      云      装      扮      者

To see behind walls.To draw closer.To find 

each other and to feel.That is the purpose of life.

世界、黑色趣味和明亮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