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读一首诗,了解其中的意思,这是不够的,我们必须成为作者,或诗中人,至少在想象中。想象你从夜梦中醒来,发现身在驿站的床板上,四周黑暗围拢,现实异常陌生。你想回到梦中,梦中总是熟悉的场景,亲爱的人都在。你坐起来,点亮一盏灯,“孤灯伴残梦”,你在这里什么也没有,也没有朋友,此刻只有这盏灯,静默而温情,如高山流水,陪伴着你。
梦已阑珊,你犹在回味。“楚国在天涯”,“楚国”不仅指旧乡吴中,而且是一个伤心的词,让人想到屈原,好像你被命运放逐。“天涯”遥不可及,回不去的感觉。
如今还有天涯吗?当火车飞机跨越千山万水,当互联网彻底幻灭物理距离,作为共时存在的原子,一个个散点,没有远和近。我们既在这里又在那里,或者说既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天涯”演化成一个抽象的词,虚构而美丽。
月亮缓缓移动,在几朵淡云之间,仿佛孤独的音节,悬在夜的边缘。“月落子规歇”,月亮落下去,子规鸟不叫了,突如其来的寂静,像一个裂缝,凸显出黎明。
你起来出门,庭中山杏花开,晓色辉映,清露滋滋。“满庭山杏花”,末句回味隽永,这满庭的杏花,也不知是热闹,也不知是寂寥。
温庭筠诗词,常写拂晓,如《菩萨蛮》的“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长夜将尽,残月在天,晓色初动,大雁飞鸣,仿佛水融入水,一个梦消散于黎明。
拂晓时分,各种声音和物象,静寂中格外动人。温庭筠敏感的心,总能捕捉并把它们留在诗里,比如《商山早行》:“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铃铎清脆,响在朦胧的山野,客子听来,惊心动魄,茅店那边传来鸡啼,月亮仍挂在天上,此何人兮,走过板桥,在霜地留下一串足迹。
写在路上的悼亡诗
《散关遇雪》
(唐)李商隐
剑外从军远,无人与寄衣。
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上次回家,第一天父母就告诉我成远死了。成远是谁?我记不起来,父亲说在北街东边,和原先开医疗站的四伯对门。我还是不知道,很少去北街,小时候在村里,朝暮相见的也就半条街。半条街就是一个世界。
那几天村里人见面都说这件事,“还不到六十”,“心脏病”,“死得突然”,这三个关键词。我听了心里没有感触,只觉得又一个人死了,这些年打电话或回家,总是听到谁死了,谁也死了。啊?唉……这就是我能做出的全部反应。村里人长年生活在村里,更多嗟息,父亲说起时表情严肃,母亲惋惜慨叹,大家都说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