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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龙去世前后,世界媒体再次掀起一轮对他的评价高潮。除了以色列官方和阿拉伯世界截然对立的两极观点之外,绝大多数的评论都显示出不同程度的复杂性,比如跟沙龙做对一生的以色列左翼报纸《国土报》便将沙龙描述为一个充满了自身矛盾的人物。这种评论的复杂性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沙龙本人行为的多面色彩:你无法用一个单纯的概念去定义沙龙的一生——他究竟是一个战士还是是一个和平主义者?究竟是一个军人还是一个政治家?究竟是一个忠诚的犹太复国主义者还是一个实用主义的农夫?究竟是国家利益的捍卫者还是个人野心的追求者?一个比较简单而又比较流行的说法是:沙龙变了!他前期是一个迷信武力的人,后期变成了一个和平的追求者;前期是一个战士,后期变成了一个和平主义者;前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后期变成了一个实用主义者,等等。
沙龙生前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但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显然与媒体的流行说法不同。他的好友乌里·丹曾经问他:“究竟当初那个修建定居点的你是正确的还是现在这个拆除定居点的你是正确的?”沙龙回答说:“我当初也是正确的,现在也是正确的!”“你对此怎么解释呢?”“情势变了,仅此而已!”
换句话说,沙龙认为他自己从未改变过,改变的只是他所面对的政治军事情势。
沙龙永远是那个沙龙,只是世界大势和中东局面“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作为政治家他必须有能力因应变局,顺势而为,哪怕是做出绝对自相矛盾的决策也在所不惜。
如果沙龙是正确的,那么他一生的复杂性未必反映了他本人性格的复杂性,而更多地是中东地区瞬息万变的复杂局势的准确映像。以战争与和平的问题为例,沙龙曾评论说:在战争与和平之间并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如果和平有希望,选择和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比较难选择的是在战争与为拖延战争的爆发而付出的“赎金”之间——究竟是马上开战还是做出一些让步以拖延开战时间?也就是说,在世人看来,世界上除了战争就是和平,但是在中东这里,在阿以之间,情势则要复杂得多,
很多时候,战争与和平之间并没有绝对的界线,所谓的和平不过是一场延时爆发的战争,而如果盲目跟着这种“和平”走,有时候付出的代价比立即开战还大
。因此政治家必须慎重权衡两者代价大小,而不能一味跟着大众理解的价值观走。
那么,究竟媒体是正确的,还是沙龙自己是正确的?究竟是沙龙自己过于多变让人难以解读,还是中东的局面过于复杂而我们无法准确评判沙龙?更普遍地说,究竟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事造英雄”?在本文中,我们将试图通过对沙龙及其时代的分析,来看看这些问题能带给我们什么样的启示。
要理解一个将军的胜利,首先要理解他所经历的失败!
沙龙一生,经历过两场大失败,一场是军事上的,一场是政治上的。军事上的失败是1948年的拉特朗战役,政治上的失败则是1982年的黎巴嫩战争。
拉特朗战役是以色列独立战争中以色列国防军所经历的一场灾难性的溃败。战役的起源是约旦的阿拉伯军团占领了拉特朗地区的堡垒,严重威胁到作为犹太国政治中心的耶路撒冷与作为经济中心的特拉维夫之间的交通要道。但是打通要道只是这场战役决策的一个次要因素,开国元首本·古里安的决定实际上是一个政治决定——他担心联合国很快会调停停火,而以实际控制线为基准的停火线会对以色列的安全严重不利,因此战役必须立即发动,尽管军事上的条件并不成熟。
这是一场实力严重不对称的战斗。以色列军队组建不久,移民新兵居多,装备严重不全——沙龙率领的尖刀排只有四分之一的人有水壶,在旱季高峰的五月这是一个灾难性的数字;一半士兵只是在战前最后几天才拿到枪,此前他们只能握着一颗手雷参加战斗。以军所面对的却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由久经沙场的英国职业军官指挥的约旦阿拉伯军团。更糟糕的是,以军情报系统直到战斗爆发前还以为守卫堡垒的只是一些阿拉伯游击队,导致部队对形势的严峻程度估计不足。举棋不定的指挥部为作战方案扯了一夜皮,结果进攻命令下达时天已大亮,最佳突袭时机就这样被无端错过了。
老天似乎也故意跟以军作对。进攻开始前漫天大雾,战斗打响之后却云消雾散。沙龙的尖刀排在光天化日下暴露在敌军绝对优势的火力下,成了活靶子。在忍受了惨重的伤亡之后,尖刀排好容易推进到一个小山坡,建立了一个临时阵地,沙龙清点一下兵力,发现全排非死即伤,只剩下四个手脚健全的士兵。沙龙自己身负重伤——一颗子弹从下腹部射入,从大腿穿出,他只能趴着指挥战斗。阿拉伯军团一面用火力压得尖刀排抬不起头来,一面不时发起反冲锋,让以军随时处于被消灭的危险之中。最糟糕的是步话机被打坏了,没法与指挥部联系,尖刀排成了陷入敌阵的孤军。
不久以军的火炮开始射击,沙龙强撑起身子,观察战场形势变化,却发现周边阿拉伯村民手执武器正在向战场进发。这立刻让沙龙明白大事不妙:在独立战争时代,阿拉伯村民通常不参战,但在以军败退的时候会到战场上去杀戮被遗弃的伤兵。此时村民的出动说明以军已经全线撤退,那火炮的射击是为撤退的以军提供掩护的。沙龙不敢犹豫,立刻下令撤退。
这是一场跟死亡赛跑的撤退,也是一场外无支援内无无组织的溃败。四个未受伤的士兵跑在前边,很快就不见了身影,剩下的伤兵动不了的只好在原地等死,能动的只能靠着自己剩下的力气逃命。站都站不起来的沙龙只有一支胳膊能用上力气,另一支胳膊在不久前的一场车祸中受了伤,打着石膏。他是在另一个伤兵的帮助下爬出战场的,那位伤兵为了帮助他,在撤退中肩膀上又中了一颗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