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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品读》2024年第1期内容
听父亲说，他原来有一个哥哥，十几岁的时候因一场意外去世了。那时父亲才五六岁，还不太懂事，只知道没有人再带着他去掏鸟窝、捉泥鳅、满世界疯玩，也没有人在他被欺负时，站出来替他撑腰、喝退那些捣蛋鬼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些陪伴或者说庇护，拥有的时候确实很重要，如果失去也可以习惯，甚至时间久了就完全淡忘，好像只是在梦里存在过一样。
可对于父母来说就完全不同了，那是在他们心上硬生生地剜掉一块肉，伤口永远无法愈合。那段时间，奶奶先是昏厥了几次，醒来后便没日没夜地哭，不吃饭，也不睡觉，就呆呆地坐着流眼泪，要么絮絮叨叨地念一些关于大儿子的事情。有人时说，没人时也说，濒临精神失常的状态。幸亏爷爷足够坚强，他张罗着处理了大儿子的后事，接着操持一日三餐，照顾小儿子吃完饭，再耐着性子哄奶奶吃，还要去田里干活。庄稼可耽误不得，一耽误就是整整一季。
只要有空闲，爷爷就硬拉着奶奶出门去走走逛逛。他说，人不能总是闷在家里，会闷出病来。爷爷带着奶奶看春天嫩绿的树叶，看盛放的野花，看田野里欣欣向荣的庄稼。他指着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对奶奶说：“这些小东西都活得这么乐呵，咱有手有脚，不比它们强？”
对于爷爷的劝导，奶奶表情木然，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爷爷没有放弃，他知道奶奶一定能听进去，只是还需要时间去消化。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说，眼前看到的一切事物都能成为爷爷拿来安慰奶奶的素材。
一次农忙时节，爷爷去田里干活，中午匆忙赶回来做饭。其实爷爷带俩馒头、一壶水就能当午饭了，但他不放心奶奶和小儿子，怕奶奶不知道做饭、吃饭。果然，奶奶靠在床头，心灰意懒地看着墙角发呆；小儿子尿湿了裤子，坐在地上哭闹；炉子里的火也灭了，屋里清冷一片。
一身疲惫的爷爷给小儿子换了裤子，找来柴火点着炉子，又特意去集市买了肉。当满屋子飘起肉香时，爷爷给奶奶和小儿子各盛了一碗，笑着跟奶奶说：“有滋有味的，这才像过日子嘛。你说对不对？”
时间慢慢过去，奶奶逐渐恢复了正常，伤心归伤心，但可以像往常一样操持家务了。那天，奶奶烙了韭菜盒子，这是大儿子最喜欢吃的食物。看到爷爷脸上现出担忧的神色，奶奶解释：“我看山韭菜长得旺，就割了一把，这个时节是山韭菜最鲜美的时候，错过就没有了。可惜我们的大儿子吃不上了。”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数，别想不开，咱活着的人要好好过下去。”爷爷盯着韭菜盒子，说了这么一句。奶奶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情绪的漩涡，忙递给爷爷一个韭菜盒子，说：“快趁热吃吧，我没想不开。”爷爷接过韭菜盒子，大口吃起来。
许多年后，父亲成了家，比他小几岁的我的姑姑也结婚生子，一大家人常常聚在一起，欢声笑语。有次爷爷无意中说：“要是你们大哥在，就更热闹了。”说完看着远处，默默地流下眼泪。
那时大家才明白，一直以来，大儿子就是爷爷心里最深的痛。可面对脆弱的家人，他只能选择坚强。他不动声色的背后，究竟藏着多少心酸和泪水，也只有自己知道。那些他曾经安慰奶奶的话，又何尝不是他对自己的安慰呢？也许，正是靠着各种方式的自我鼓励，爷爷才走出丧子之痛，并努力带领一家人过得幸福、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