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这些物件不一定很值钱,但是,封建官僚会让主人掏出来很多钱;我看上了,就等于皇帝看上了;主人不但要贡献出这些物件,还要负担运往汴京的费用;更离谱的,主人要早晚向物件磕头,像对待皇帝一样对待这些物件,否则,就是对皇帝不敬——“大不敬”,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名!
谁又能天天对着自家大门或者家里一块破石头磕头呢?有门路的托关系,拆墙破屋把这些物件恭恭敬敬请走;没门路的,为此“破家者不可胜数”。
这才是“丰、亨、豫、大”错误所在:天下者,人人之天下,非一二人之天下,极少数封建官僚的挥霍无度,又焉能真的通过这种投资和消费刺激经济增长?难怪脱脱在著《宋史》时曾掷笔慨叹:宋徽宗无一般不晓、无一般不会、更无一般不爱,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尔!
一个社会,如果作恶者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反而可以心安理得享受抢夺来的财富,那么,社会马上就会丧失财富创造机制——既然创造不能拥有财富,又有谁肯去辛苦创造呢?一旦人们以毫无节制的消费为荣,社会风气立刻就会变坏,《宋史》这样描述徽宗朝的社会风气:钱是所有人都喜欢的东西,骨肉至亲可以因为钱离散,公卿大夫可以为钱殒命,市井之人可以为钱斗殴致死……
当然,宋徽宗是感受不到这些问题的,他只是知道自己的钱越来越不够花。神、哲两位虽然搂了很多钱,大部分都被这两位志大才疏的帝王在西夏边事上用光了,靠没收几块破石头是远远实现不了“丰、亨、豫、大”的。
那么,钱从哪里来呢?
答:想要钱,找蔡京!
崇宁元年,蔡京刚刚为相,就拿出了第一个敛财手段——
币制改革
!
神宗朝、哲宗朝是北宋铸币最多的年代,新党捞钱无论如何骁勇都没对货币下手,也没有禁绝私铸,市面上流行货币被称为“小平钱”,重量在三克左右,与隋五铢类似。
崇宁元年,蔡京刚刚拜相就在陕西路铸行“当五大钱”,意指这枚铜钱可以当做五枚小平钱用。
从当时情况来看,推行“当五大钱”确实有情可原。陕西路历来是与西夏交兵的战场,在这里做生意的基本都是西夏人和北宋官府。“当五大钱”发行区域就是宋夏边境,主要目标是去西夏收购物资。对党项人,用点货币手段无可厚非,况且,“当五大钱”发行量很小,偶有流通进内地即被收藏起来,并没有出现贬值。
崇宁二年(1103年),事情就不靠谱了。
十一月,蔡京下令,仿“当五大钱”在全国范围内铸行“当十大钱”,并在官铸小平钱重中加入锡(这个时代的小平钱也被称为“加锡钱”);同时,下令全国范围内禁止私铸货币,一年之内废黜此前所有非官方货币。
靠铸大钱敛财的朝代并不鲜见,蔡京“当十大钱”的奇特之处在于,同样一种货币,在不同地区却规定了不同的标准:陕西路、河北路、河东路等朝廷控制力最强的五路,“当十大钱”当十枚小平钱使用;淮南、荆湖路等四路当五枚小平钱使用;在两浙路等商人势力较强的地区则只能“当三”,实际上恢复了“当十大钱”的本来价值。全国还有一个地方不允许流通当十大钱,那就是蔡京的老家!看起来,蔡京还挺照顾老乡。
这种极其离谱的货币制度立刻在全国范围内造成了货币混乱,所有人都不敢再卖东西,所有人都急着买东西,因为手里的货币随时可能成为一堆废铜烂铁。当时的笔记小说有这样的描写:有钱人家纷纷修葺房屋,并提前买好所有材料,没想到工人却要求按日结算工钱,任何人都生怕钱砸在手里;很多买卖人直接关闭了店铺,生怕赚到钱(留下货物还可以接着卖,钱就不行了),大白天来到市镇上,却买不到一束柴薪、一斗白米……
两年后,蔡京非常郁闷,因为,“当十大钱”并没有带来多少收益,无论皇帝、官家豪强还是升斗小民,对蔡京的币值改革都极为不满。更让蔡京郁闷的是,崇宁五年(1106年)二月天空中有一颗彗星,说什么也赶不走。
民怨沸腾,天现异象,是一定要有人出来背黑锅的!
当月,监察御史沈畴以“当十大钱”为由上疏弹劾蔡京:朝廷铸造当十大钱已经几年了,不但国库未能因此充盈,反而导致物价腾贵;靠“当十大钱”发财的只有官家豪强,这些人盗铸,贩运有数倍之益,赚到钱后就疯狂兼并土地,现在已经是盗贼烽起,万民嗷然;结论:必须罢免蔡京!
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年)五月,蔡京第三次出任北宋参知政事,这一次,他在相位上足足待了八年。八年间,蔡京推行了很多在当时看来匪夷所思的财经政策,终于把北宋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以用一个不太精准的词汇概括蔡京的第二招敛财政策——
市场化
,手段则是北宋另一种纸币,钱引。
从汉武帝起,盐铁专营就是皇家捞钱的不二法门,只要垄断了生产生活的必需品,天下人都得乖乖把钱交出来。熙宁年间以来,新旧之争几经反复,不知多少人为青苗法废立打破头,惟独没人对盐铁酒茶专营说三道四!
蔡京为相的时候,北宋已经形成了相当完备的盐、铁、酒、茶专营制度,即“禁榷”。在古文中,“禁榷”是一个很形象的词汇,“禁”为禁止、“榷”的本意则是独木桥,《史记》这样解释禁榷:“禁他家,独王家得为之。”
当然,从西汉《盐铁论》开始,贤良文学就开始不遗余力地攻击盐铁专营,认为盐铁专营的本质是搜刮天下黎庶钱财。不仅如此,盐铁专营在各个方面都非常缺乏效率,创新自是不用提及。这些人是官商,官商、官商,官在前、商在后,借替朝廷敛财之机把更多钱装进自己的腰包,除了他们自己先富起来,天下再没有别人能后富起来。
熙丰年间的情况有点特殊,北宋朝廷为了调动各地的敛财积极性,禁榷收入大头归各路、府,朝廷只是不定期按一定比例征调各地禁榷收入。为了增加自己的收入,所有州、道、府、县都相当认真地对外地盐铁酒茶等各种专营产品进行了查禁——也相当不负责任地放任、甚至鼓励本地专营产品流入其他地区!
尽管禁榷制度非常严格,但由于不同地区之间存在极强的竞争,盐铁专营执行下来也就大打折扣,北宋王朝所谓“盐铁之利”主要还是靠商税。
在蔡京看来,这实在是太愚蠢了。
蔡京能从《易经》中悟到凯恩斯主义,当然也能在盐铁专营实践中进行前无古人的创新:政和二年,刚刚回到相位的蔡京就开始“大变盐法”、“大变茶法”……所谓“大变”,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放开盐、铁、酒、茶专营,将生产、运输、销售环节全都留给民间!即,市场化!
对,您没看错,就是位居北宋“六贼”之首的蔡京放弃了盐铁专营,就是《水浒传》中臭名昭著的蔡京在努力推行市场化。
政和二年,蔡京下令废黜所有官营手工业工场、盐场、茶场、酒场,所有禁榷制度下的产品,其生产、运输、销售都可由民间自定,只需在中枢朝堂领取特种行业营业许可证——钱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