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在被称为“漫画界奥斯卡奖”的艾斯纳奖上,新加坡华裔作者刘敬贤(Sonny Liew)的图像小说《漫画之王》(The Art of Charlie Chan Hock Chye)一举夺得最佳引进漫画、最佳作者和最佳出版设计三项大奖,成为当年最受瞩目的漫画作品。
随后,这部多线叙事、画风多变、资料详实的虚构作品的影响力迅速溢出了漫画界,被评为《经济学人》《华盛顿邮报》《出版者周刊》等主流媒体的年度好书,风靡欧美,并当选为新加坡图书奖的年度图书,俨然一部严肃文学经典。
漫画(图像小说)作品的影响力超出漫迷群体,谈论社会议题,进入主流话语,打开大众渠道,上一个达至如此成就的,似乎还是克里斯·韦尔(Chris Ware)的《吉米·科瑞根:世界上最聪明的小子》(Jimmy Corrigan:The Smartest Kid on Earth),而克里斯·韦尔,正是刘敬贤最喜欢的漫画家之一。
《漫画之王》以类似“伪纪录片”的手法虚构了新加坡漫画家陈福财的一生。陈福财出生于1938年,在这一年,比诺在英国首次亮相,超人在美国出道,陈福财似乎从出生起就与漫画有着某种联系。
从小,陈福财就喜欢在家里的杂货店画画。
幸运或不幸的是,出于对漫画的不了解,父母并没有干涉陈福财长大后对于职业的选择。
发表了一些早期漫画后,陈福财似乎变得小有名气,因而结识了狂热的漫画爱好者伯特兰,两人合作创作了一系列基于新加坡现实题材改编的漫画。
▲“我们把本地人画成猫,日本人画成狗……英国人就是猴子。”这想法来自一首华人学生唱的歌曲:“我爱我的马来亚,马来亚是我的家乡,日本时期不自由,如今更苦愁,谁知狗去猴子来,马来亚成苦海……”
▲它效仿的是英国《老鹰》杂志,该杂志的主打故事是描写未来飞行员的漫画《大胆阿丹》,而伯特兰和陈福财则以当时真实的政治图景为基础构建《入侵》这个故事作为主打连载。
▲《蟑螂正传》结合了通俗漫画与超级英雄漫画,常选择当时耸人听闻的头条新闻为素材,题材涉及谋杀、绑架、自戕、动物袭击等。
这是陈福财的漫画作品产量最大的时期,其中包括了早于《蜘蛛侠》问世的23卷《蟑螂侠》,但这些漫画销量有限,在坚持了八年之后,伯特兰决定退出与陈福财的合作,放弃漫画,准备结婚生子。
四十七年后回顾这段经历时,伯特兰认为陈福财不够实际。
陈福财则继续坚持创作记录新加坡现实的漫画,为了谋生,同时还会画一些插画和广告画,但最终,因为讨厌画商业插画,也为了有更多时间画画,陈福财选择了做夜间保安的工作。
陈福财的作品自此变得更加独立和尖锐,李光耀的人民行动党执政时期,政府的很多政策也为陈福财提供了创作素材。
▲1980年代为陈福财批评政府政策提供了大量素材。在他看来,类似“大学毕业生母亲计划”(1984)这样的人口控制政策,以及“三个或更多(只要能负担)”(1986)这种宣传口号,都是本着某种学识至上的思想,试图塑造国民的病态表现,且带有时任总理李光耀浓厚的个人风格。
此后,除了去了一次圣地亚哥动漫展,陈福财的生活再无波澜,只与漫画为伴。
《漫画之王》一书有着多重的叙事线索,除了陈福财的一生,书中还借陈福财的作品,讲述了新加坡独立、人民行动党与社会主义阵线之争、李光耀的专制等历史事件,然而,让这本书屡获大奖、感动万千读者的,恐怕还是这个小人物的命运。
他所作出的选择让我们不断想起那些关于生存的古老命题:什么样的生活是有意义的?坚持梦想却孤独终老,一事无成,这样的人堪称伟大吗?
陈福财自认为自己的职业生涯是有价值的,在漫画中,他不止一次半开玩笑地认为自己是新加坡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漫画家,一个籍籍无名,没有作品传世的小人物宣称自己是漫画之王,这种反差所带来的荒谬感,或许正是漫画的精髓所在吧。
但荒谬的反讽绝非这本书所要表达的全部。
在晚年的一部作品中,陈福财创造了一个与现实世界截然相反的时空:
林清祥战胜了李光耀成为新加坡几十年来的领导人,而陈福财自己,则从现实中的无名画手,变成了新加坡的漫画大师。
但最终,颠倒的时空被漫画中的李光耀所纠正,大师陈福财被丢回五十年代的新加坡,他将重新经历新加坡接下来三十余年的发展,但执政的是李光耀,而陈福财自己,也注定在这个被纠正过的现实里默默无闻。
他知道他此后的人生注定失败,他的漫画将无人问津,他也将贫困交加,终生不娶,这时,他看见了一家漫画店,想起看漫画所带来的单纯的快乐,他决定依然选择去过这碌碌无为,却有所热爱的一生。
这样的人生是伟大的吗?当然。因为看到这里,我们总不免想起罗曼·罗兰那关于英雄主义的浪漫宣言:“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