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cky，小白
网上正火的奶奶庙吸引了一大批人，我们也一样，找向这鸟不拉屎，马却到处拉屎而且拉很多的地方。奶奶庙是位于河北易县的道场，当地人顺山修了许多好玩的神像，比如拿着方向盘、穿着古代服饰的车神，还有远道而来帮助中国宗教事业的耶和华同志等等，反正就是你在网上的 文章 里看的那些。
据说这地儿群神共舞、能量奇大，于是我们抽了一天时间，想去看看哪个神像才是山头的扛把子。
这里的收费公厕密度极高，可见香火最旺时人流之汹涌 本文所有图片由作者拍摄
奶奶庙离北京也就一百来公里，从后座上的美梦中醒来时，我正在一片玉米地旁的坑洼公路上。我特别佩服政府的就这点，啥地儿都能把基建搞过去。但易县也对得起省级贫困县的称号，附近几公里，只有一家饺子馆能找到吃的。一盘拍得像西葫芦的黄瓜，饺子皮也很难咬破，看着就丢胃口。拿了一瓶今麦郎矿泉水，我往奶奶庙走过去。
其实奶奶庙是一整座山，从脚到腰排着不同的庙宇，供奉的以后土奶奶为主。山脚下有一个新修的 “建筑群”，除了正常的庙宇，还有迷宫一样的山洞。这个山洞明显是人工新建的，外顶雕了条心宽体胖的龙，又有几个洞口打开，立着神像。我走近一看，立马晕菜了，神像哪儿有这样的摆法？中国民间把财神分了文武，文是比干，武是关羽。但两老哥在一起吃香火，不打架吗？这居住条件有啥资格竞选奶奶庙最牛神？一人5分，不能再多了。
Yo, back earth grandma, It's Jesus Christ. You wanna a cup of coffe or something?
走进山洞，满墙壁画讲了后土奶奶的来历：她本是玉皇大帝的妹妹，在世间又看破红尘开始修道。西汉皇帝刘秀逃难至此，得到她的救助，从此人神通吃。这来历并不出彩，哪个神仙没救过皇帝？但稍微走了两步，我发现事情不对，怎么耶稣都来这场子帮忙了？要说法力，耶稣也算西方世界一哥，不过在河北吃多了饸烙面，难免饮食不适，估计只剩7分。
人类毁灭五年后的公园景象
从山洞出去，我想爬到庙宇集中的半山腰。这里海拔只有500米，但坡度很大，所以设置了缆车。售票处没有人在，一地的落叶和青苔也丝毫没有人气，这让我特别困惑 —— 缆车是旅游配套资源，代表政府或民间投资，为什么工作人员可以擅自离开？唯一坚守这里的只有进站口的财神像，意义不明，却又在奶奶庙浓厚的宗教氛围里毫不突兀。就冲职业操守，也该得6分。
Halo from the other side
折返到停车场，一位小卖部大姐帮我们指路上山。缆车建于03年，但十来个车厢满足不了开年烧香的游客。16年又有一条新的公路建好，从山脚绕到另一边，直通正殿。因为坡度太高，所有外来车辆都禁止通行，只能乘坐钦定的金杯。大姐转身对着远处，“诶，上来接人了！” 这一声飞了几百米，连电话费都省了。那边立即回复：“来咯！”
卖火柴的斗战胜佛
在去正殿的路上，我见到了史上最惨的孙悟空。一看就知道，它饿着肚子偷桃时被农民狠揍了一顿，丢在下水沟里，头晕目眩中找到一个工棚，披着单薄的空调被打坐疗伤。这个状态别说超级赛亚人了，就连悟饭都打不过，得个3分留点面子吧。但我发现，奶奶庙的神像大多在蓝色的简易工棚里，很少有庙宇能够栖身。
六个核桃的新作用
每个景区都有专门的地方绑红绳，这里也不例外。民慧是个特厉害的东西，它能把所有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有效。简易工棚如此，六个核桃也如此。当你没有合适的石头坠在绳上，便顺手拿来喝过的饮料，说不定还有智商加持的作用。这种野蛮生长的状态与劣质佛像十分契合，宗教氛围似乎与信仰的关系没那么紧密了，它更多的是人在生活空间里试图伸展的表象。
额，我吃了太多的甜甜圈
奶奶庙的神像分为三种，一种是如孙悟空那样的营养不良，一种是长得奇怪无比，最后一种，便是如这位不知道什么佛 —— 太胖啦！你到底偷偷藏了多少甜甜圈！你得到的唯一1分，是鼓励减肥用的！
好不容易走到正殿，刚好看到一家三口跪在院里。旁边一位师傅敲着法器，念念有词。他们从外地租车过来，专门许愿。内容无非是身体健康，全家安康。我听得有点无聊，通过小道跑到边上去看还有什么有意思的。猜我发现了啥？在神像面前竟然放着一个冰箱！
我一直对封建迷信活动兴趣不小，甚至亲身参加过出马仙的仪式，所以总是对神佛鬼怪保持着敬畏。但这里的各式劣质神像让我心里完全丢失距离感，开始管不住自己的手，想拉开冰箱门看看里面都放了啥。这个行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荒诞。我们喜爱修大型的神像就是因为臣服感会带来敬畏，信仰才有凝聚力。即使村民无力负担精致神像的费用，也不应该将生活用品和神像混在一堆 —— 拉近与神的距离是危险的事情，因为它不再神秘了。
既然神像可以面目丑陋、呆在简易工棚、胖瘦不匀，那为什么还要拜它呢？
我们从正殿出来，向山下走去，每隔十几米便有新的神像出来。这些神像大同小异，无非是你丑在装修、我丑在外表，你异在藏传经幡压阵，我异在西洋五官中国身。唯一有意思的，是这个石纺车样貌的神像。它的身体结构应该是用纺车打底，外面套上了神像的样貌，再加上整个空间破旧老坏，有点儿 《山村老尸》 的意思，堪称7分 bad ass。
山路很烂，全都是马的粪便，它们的作用是运送物品上山。很难想象就在现代化的旅游缆车下面，还有运输用途的动物。我们走到山下，打算怎么着也拜一拜，下次来也算是有码头的人。庙宇的主人就坐在里面打牌，这本是特别忌讳的事情，哪儿有当着神佛干这档子事的？他们见我来了，赶紧用浓重的口音招呼烧香。
这儿的香很便宜，十块就一大把。点燃插上，有些烫手，庙主人赶紧加上，“香灰烫手，越混越有”。讨彩头的顺口溜绝对会成为中国瑰宝：打碎杯子是 “岁岁平安”，付钱敲大钟是 “钟声一响，黄金万两”，发明这个的人铁定是一不得志的秀才。
庙主人对上香这套特别懂，看着插稳了立马添上，“上香以后随喜功德才好。” 虽然知道这是高级骗术，但我挺吃这套的，毕竟买了一心理舒坦不是？可惜这里估计不是主要上香场地，连功德箱都没有。庙主人随机应变，“随喜放置。” 摸出五块放在神像面前，估计转身就会被收走。
一路看来，我发现神像没一个特别的，造型劣质是因为村民经济拮据；出现车神之类的怪神也好理解，自发的宗教活动都是因人有求，说不定这就引起又一次宗教革命了呢？
正好碰见拉我上山的师傅在金杯上抽烟，我问他，“你会拜吗？” “当然会了。” 师傅开始聊自己的事情，几年前，他心脏出了问题，从北京一个挺著名的医院手术台下来便直接进了 ICU。按照正常情况，五天就恢复正常了，但他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从医生到院长都给家里人说只能找异姓人看看。异姓人第四天进到 ICU 做法，医生们也没阻拦。师傅在第八天醒过来，他说这是 “天道主义”。
我有点吃惊，“什么是天道主义？” 学术一些来讲，天道自由主义是用古典自由主义来解释中国的儒释道，谈论的是本土文化里的自由境界。而对于师傅，天道更像自造的词，是说不清道不明，却又不得不一起存在的事物。就像做法比科学更直观 （还有用）、漫山遍野的佛像能带来香火，人造的缆车没人看守 —— 违背了天道。
这是和网络评论截然相反的态度。网络在用审丑的眼光看奶奶庙，把它当作另一个阶级干的事情 —— 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然后加上 “这地方太野了”。其实我也差不多，不然为啥带着 “选一个最厉害的神” 的目的去奶奶庙？当地人则完全不同，我需要一个神，便造一个神，用它引流、转化成香火钱。
根据一席演讲者徐腾的说法，这里香水最旺的时候流水有4000万。除了赚钱，他们根本不在乎神像还能干嘛。师傅咂着烟，继续和我聊着。据他描述：北京有位卖卫生巾的女士，只要三个月不来烧香，生意就得断。每次一来，订单又多得不行。
我想给 VICE 中国也做一个神像，赶紧递烟：“咱承包个庙多少钱呀？” 师傅说，“你做不下来的，水太深了。” 根据我的了解，包庙每月可以挣一两万块钱。而组织管理的不是政府，仅仅是村民。这意味着奶奶庙是块特别好吃的蛋糕，只有村子里的人有资格享用。这是最意味深长的地方：无人看管的缆车、打造不起来的景区，这是一个资本无意也无法帮助到的偏远之地；香火鼎盛的寺庙、随意修建的神像，又让这里出现了一个自己萌发出的生态系统。当网络把奶奶庙看作现代社会的另一面时，却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里。当村民用天道主义强行解释违反常识的事物时，又的确有中产阶级来这里消解自己的焦虑。
这里太复杂了，就像一篇需要十万字才能阐述个大概的论文。但问题却很直白，奶奶庙是一个宗教场所吗？我看不是，没有宗教能把尊严放在这么低的位置，成为他人无视却用以谋生的工具；但它似乎又是，因为这里的确有旺盛的香火。
但更有意思的是，村民活在自己的天道主义里，用经验找寻更好的生活，不停建着廉价的神明；而网络评论也活在自己的天道主义里，用城市人口的眼光消费这个蛮荒之地。
而我，则对每一个小卖部老板印象深刻，因为他们每三句话里一定有一句：“买点香吧？”
下拉浏览奶奶庙到场里的各位大神：
从嘴唇判断是吃了毒蘑菇 4分
粉红小象 4分
还愿的阿姨们
热烈祝贺！
藏传佛教加观音 不敢打分
乾隆皇帝来后，香火鼎盛了两千年
生活条件太差了 5分
保佑修车 10分
壁虎漫步 5分
年轻人们 | 藏族格斗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