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纪霖:
刚才刘老师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故事是关于杨小凯如何面对死亡的,死亡是每一个人终究要面对的一个终极性问题,即使我们还年轻,这个问题还很遥远,但是我们会面对亲人、朋友,或者你所在乎的人的死亡。另外她讲了一个林书豪的故事,他所面对的是挫折,不是一般的挫折,是和他的生命、他的自我价值实现密切关联的人生大挫折。在那一刻,他是如何超越、战胜自己的。这两个故事很有意味。那么接下来我们请这三位来回应一下,当你们面对挫折、苦难和死亡的时候,从儒家、基督和佛教的角度,你是如何面对的?我希望你们能够从个人的生命体验,给同学们一些启发。现在我要满足一下成庆老师,这一轮从佛教开始!
成庆:
首先我不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跟历史上的人相比,我并没有太多的故事可讲。但是,每当我跟学生讲生死问题的时候,我就会举一个例子,常常引起他们很强烈的反应。我的初中同桌是个女生,后来在她蜜月结婚旅行的时候,车祸去世了。我曾经的邻居,也在车祸中去世。尤其让许多学生感到意外的是,我大学时的室友有11人,但毕业这些年,就有两位患病去世。听我这么说,学生经常的反应是:老师,你怎么这么倒霉啊。
我说这不是我倒霉,而是死亡问题其实每天都在我们身边出现,这本来就是生命的真实。许老师前些年还有一位学生,在他读博士的时候因为喉癌去世。死亡问题对于生命来说是不可知的,常常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形。但在今天,我们却往往对死亡没有任何感觉,是因为文明化的各种设置让我们很难去接触死亡了,因为你们没有机会去重症病房,也没有机会去太平间去观察死亡。
按照数据来说,每天有你们想象不到的数量的人,正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不过我身边的死亡概率似乎大了一点,让学生觉得我很倒霉。但是我现在反而觉得,正是他们的突然去世让我反过去想一个问题,你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投胎到这个地方来,突然有一天你就稀里糊涂地死亡了、消失了,这意味着什么?生命没有意义了吗?这是一个核心的问题,关于死亡的问题。
我放弃了我的好专业来读文科研究生,我当时来到上海,曾有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报社的编辑,在当时看来,月薪大概有六七千块,对于本科生而言还算可以。如果从世俗角度来说,我应去做一个非常现实的选择,安家立业,过上好的生活。可是这么折腾下来结果是,今天我的工资还没有当年工资高。但我却丝毫不后悔,为什么?
因为在求学过程中,我虽然遭遇到过许多生命的困惑,比如,学术的意义在哪里?和我生命的关联在哪里?我曾经一度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被学院给异化了,真正的生命意义在哪里?不知道,很困惑。
2008年,我去美国访问了近一年,突然被丢到一个真空地带,没有任何的人际关系和交流,也给了我一个难得的机会。当时宿舍旁边有一个大水库,我每天就围着这个水库走几圈。有一天,我脑子里面突然蹦出一句话,“人生的目标其实就是没有目标”,当时我觉得这个话好深奥,连我自己都不懂。
后来我慢慢发觉,的确,人生不应该是一个设定目标的过程。为什么?因为你所有设定的目标只是一个想象,就像今天你要做什么,是你对自己人生的一个想象,这是一个非常虚幻的想法。那你会问你该怎么办?有一句话叫做随缘。有的人会说,那是不是天天躺在寝室里面睡大觉?不是的,随缘是说,当你拥有每一个机会的时候,你知道怎么去解决,怎么去完成,但是完成之后,不去执着结果,而是放下它,不是去作种种的幻想。
当然,我对佛教的亲近感,不只是来自于这些经验。小时候我曾经得过副伤寒,高烧一星期,连医院都不收留我了。在高烧过程中,我曾一度出现幻觉,蚊帐上面都是金鱼游来游去,我告诉母亲,那里有好多金鱼在游来游去,母亲说,对啊,好多金鱼啊。
不觉得这当中有一个道理吗?我们经历的人生,往往在内心里构造了许多幻象,你误认为周围有很多金鱼游来游去,不过佛教会告诉你,我们身边的确是有很多金鱼,但是这些金鱼都是如梦如幻的,你不用太把金鱼当真。这其实就是告诉你,不要把我们人生看得那么的实在。
另外一点就是关于因缘方面的。人与人的缘分是你不可预料、不可预知的,但却如影随形地在你身边。其实每一个生命的故事都是由这种看似平淡,却又惊心动魄的因缘所构成的故事。这也是说,我们需要换一个角度,换一个观念看待世界和我们的人生。你在坐一班校车的时候,旁边都会坐不同的人,这就是因缘,它构成了我们生命中最精彩的过程。
许纪霖:
作为老师我也为成庆鼓掌,为他的因缘鼓掌。接下来我们请刘老师回答,刚才你讲的这两个故事已经有答案在里面了,你有没有第三个故事?关于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