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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昌:是能吏不是将才的战略家

陈旭山  · 简书  ·  · 2017-10-15 10:33

正文

在清朝人看来,明朝末年的士大夫空谈义理,热衷党争,对于国家事务是“问钱谷不知,问甲兵不知。”杨嗣昌不是一流的人才,但是,在一群不知钱谷甲兵的官员当中,他显得鹤立鸡群。

和历史上那些力挽狂澜、才华横溢的人物相比,而杨嗣昌属于有才华而缺少“横溢”的人。

1,

崇祯十年(1637)初,崇祯皇帝夺情起用了在家丁忧服丧的杨嗣昌。杨嗣昌三次上疏推辞未果,只得赴京听命,此举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

杨嗣昌是大孝子,出生在湖南常德,他家是当地著名的诗书门第,官宦人家。崇祯初年,父亲杨鹤总督陕西征剿农民军失利,被捕入狱。杨嗣昌三次上疏请求代替父亲受死,希望免除他父亲的死刑。1635年,父亲病逝,不久继母也去世了,杨嗣昌按规矩在家守孝。

崇祯九年(1636),兵部尚书张凤翼死了,崇祯皇帝环顾百官,没有可用之才,不得已夺情起用在家守孝的杨嗣昌。自古以来,对君王的忠和对父母的孝,有时难于两全。现在皇帝征召,大臣移孝作忠,服务国家,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东林党人不这样看,他们不敢把矛头对准皇帝,而是纷纷上疏指责杨嗣昌“不居两丧”,违背了以仁孝为治国指导思想的道德纲常。他们责问,天下之大,真的没有人才吗?非要使用服丧的不祥之人?他们举例本朝翁万达、张居正、袁崇焕、崔呈秀等人例子,说明夺情不祥。机缘巧合,从杨嗣昌的结局看,东林党人真的是不幸而言中。

为什么东林党人这么讨厌杨嗣昌呢?

杨嗣昌无党无派,在朝廷,他孤立无援,而且曾经得罪了东林党人。

万历三十八年(1610),杨嗣昌中进士,那年他才22岁。此后的二十多年,他的仕途稳中有升,以知兵闻名朝野。天启三年(1623),杨嗣昌受阉党排挤,称病辞职归里。崇祯元年(1628),起为河南副使,加右参政。接着升任右佥都御史,巡抚永平、山海关等京东一带。当时兵部侍郎郭巩是迁安县人,被定为阉党的人,迁安县的父老为郭巩鸣冤,杨嗣昌正好管辖这一带,把上述情况写成材料汇报给朝廷。给事中姚思孝是东林党人,将此状驳回,从此杨嗣昌和东林党之间有了过结。

崇祯痛恨结党,无党派的杨嗣昌正好符合他的条件。从另一个角度看,杨嗣昌除了皇帝的支持,一无所有,这预示他的工作困难重重。

2、

崇祯十年(1637)三月,崇祯皇帝在中极殿召见杨嗣昌,围绕席卷中原的农民起义和辽东咄咄逼人的八旗铁骑展开讨论,君臣交谈甚欢。以后又有几次谈论,渐渐形成了解决内忧外患的方案。杨嗣昌提出,攘外必先安内。对辽东满清议和,稳定东部局势。以全部的人力物力解决内患,等国内安定了,再解决辽东问题。

对付农民起义军,杨嗣昌制定了“四正六隅十面网”的围剿计划。即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四地为主,四省巡抚分别围剿,各自专门设防,以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六地为辅,六地巡抚分别设防,协助围剿。这就叫作“十面之网”。而总督、总理二臣,率领主力部队追剿征伐。《明史》说:

“嗣昌锐意振刷,帝益以为能。每对必移时,所奏请无不听,曰:‘恨用卿晚。’”

这是一个堪称完美的战略计划,无论从当时的角度,还是从后世的眼光,都无懈可击。三百年后,蒋介石面对内外交困的局势,和杨嗣昌一样提出攘外必先安内的对策,他对长征中红军采取围追堵截的围剿计划,和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网”有异曲同工之妙。

根据这一计划,必须增兵十二万,增加粮饷二百八十万两。然而,朝廷财政困难,原来赖于周济的工商税在东林党人的压力下取消了。

税收不给力,连年战乱又掏空了国库,据说崇祯平时都穿打补丁的衣服。杨嗣昌只好从农民身上做文章,他的办法有四:

一因粮,二溢地,三事例,四驿递。

因粮:就是因袭原定数额的粮食数量,按照这数量增加征派,每亩缴纳粮食六合,每石折算为八钱银子,受损害的土地不交纳,一年可得银子一百九十二万九千多两。

溢地:就是将民间新开垦的荒地,核实缴纳赋税,一年可得银子四十万九千多两。

事例:就是让富裕的农民缴纳资财可以做监生,以一年为限。

驿递:就是将这之前裁省邮驿的银子,拿二十万两充军饷。

奏议上报,皇帝沉思良久,除了同意,别无良策,叹口气说:

“暂累吾民一年,除此腹心大患。”

3、

崇祯皇帝力挺杨嗣昌,至崇祯十一年(1638)六月,杨嗣昌升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掌兵部事,权倾一时。民间尊称他“杨阁老”,同辈官僚以出生地尊称“杨武陵”。然而,他的完美计划没有得到严格执行,这是他个人悲剧的开端。

首先,用人不当。杨嗣昌推荐熊文灿总理五省军务,《明史》明确记载:“嗣昌乃荐文灿代之。”杨嗣昌和熊文灿素无交往,怎么会推荐他呢?而且,熊文灿任福建巡抚时成功平定了东南海盗,招抚了郑芝龙,他的以招抚为主,以征剿为辅的主张和杨嗣昌相抵触,按理杨嗣昌不会推荐他。有一种观点认为是崇祯推荐的,杨嗣昌表示同意。

熊文灿的政策在一年内颇见成效,张献忠兵败,走投无路投降了。李自成带着刘宗敏等残部17人躲到陕西东南的商洛山中。可是,一年后,张献忠再次反叛,李自成也东山再起,朝野震动,崇祯闻变大怒,逮捕熊文灿,1640年被处死。

其次,议和不成。在中国历史上夷夏大防的道德观中,凡是和外族议和的,大都会被冠以昏君奸臣的名号,比如宋高宗和秦桧。崇祯十一年(1638)冬天,清军三路大军第四度南侵,北京震动,崇祯皇帝战和不定,杨嗣昌力主议和,但卢象升主张坚决抵抗。杨嗣昌手握兵权,事事掣肘卢象升,卢象升屡战失利,最后战死沙场。

崇祯、杨嗣昌想和清廷议和,只得偷偷摸摸进行,不敢让人知道。杨嗣昌举荐的兵部尚书陈新甲,后来秉承崇祯的意旨悄悄和清廷议和,因事不密,泄露计划而被杀头。

在强大的道德语境下,东林党人弹劾他,正直的人们谴责他,却没有人理解他老成谋国的苦心,杨嗣昌落得陷害忠良的名声。

至此,杨嗣昌的议和计划其实已经失败了。

4、

崇祯十二年(1639)秋,崇祯皇帝特旨命杨嗣昌督师,赐尚方宝剑进行镇压。

杨嗣昌从来没有亲身经历战场,没有具体指挥作战的经验。但是他义无反顾,十月初一日,杨嗣昌于襄阳大誓三军,进剿农民军。崇祯十三年(1640)二月,大败张献忠,取得玛瑙山大捷。

然而,长年的征战,左良玉等将领开始拥兵自重,骄横傲慢,不听指挥。以后艰难的日子里,张献忠行踪飘忽不定,杨嗣昌带领部队跟踪追击,从湖北到四川,千里行军,来回折腾,没有作为。

杨嗣昌有才能,但刚愎自用。对于文书信札都亲自过问,过于繁杂琐碎。军队行动一定要自己决定前进或停留,千里等待报告,往往坐失良机。郧阳巡抚王鳌永曾规劝过他,他不采纳。王鳌永被罢官后向朝廷上书说:

“杨嗣昌指挥作战已有一年,还没传来荡平盗贼的捷报,这并不是没有谋略计划,而正是由于操心太苦的缘故。天下大事,总领大纲就容易,一个人想面面俱到就困难。况且敌人的情况瞬息万变,现在数千里之间征伐的机宜,全出自杨嗣昌一人之手,文书往返,动不动就超过十天半月,坐失歼敌的时机,难怪过了年还找不到获胜的战斗。在这期间能够出奇制胜的,只有玛瑙山一仗。假如一定要遵守督辅的号令,左良玉应当退守兴安,就没有这次胜利了。微臣以为陛下任命杨嗣昌,不一定让他跟各将一样,同等对待,只看他提拔衡量各将有没有功罪。杨嗣昌驾驭各将,不一定要向每个人都传授机宜,只检查他们的计划方案是不是适当。那么杨嗣昌就不至于操劳过度,自然能够出奇制胜了,何至于拖延时间,拖垮了军队又浪费粮饷啊!”

因为这样,杨嗣昌疲于应付,敌人还没有消灭,先把自己拖垮了。崇祯十四年正月李自成攻克洛阳,杀崇祯皇帝亲叔福王朱常洵,二月张献忠拿下襄阳,杀崇祯皇帝远房叔祖襄阳王朱翊铭。一月之内,两位藩王遇害,两座城市惨遭屠杀,如此惨烈的事变,预示着杨嗣昌的政治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此时,杨嗣昌已经身患绝症,忧虑恐惧。在飘摇的中军大帐里,他头发斑白,伏案书写奏疏。他对崇祯说:

“臣忧劳病瘁,奄奄垂毙。”

崇祯十四年(1641)三月初一日,杨嗣昌病逝军中。杨嗣昌死了,东林党人的弹劾却没有停止,还有人认为要对杨嗣昌开棺戮尸。崇祯皇帝顶住压力说:

“惟卿志切匡时,心存许国,……赍志深渊,功未遂而劳可嘉,人已亡而瘁堪悯。”

《明史》说:

“抑时势实难,非命世材,固罔知攸济也。”

盖棺论定,杨嗣昌不为己谋,忠贞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已经难能可贵了。

他是能吏,不是将才,摆错位置,才非堪用。这是他个人的悲剧,也是国家的悲剧。

                                            2017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