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教科书上一提到经典作家,都会说他们“批判了腐朽的社会,赞美了底层的劳动人民”,可是从莫泊桑身上,真是看不出他想赞美底层人民。这一点他和契诃夫、欧亨利他们不一样。
欧亨利是真心赞美小人物,深信穷人内心深处蕴藏着美德;契诃夫对底层人物的道德水准比较悲观,但是他对此极其焦虑,忧心忡忡,认为这是社会造成的,必须加以改变。而莫泊桑对此无动于衷。他不觉得这是什么社会问题,就算是社会问题,他也没什么兴趣。莫泊桑没有多少社会责任心,他把这些事情当八卦看,当奇闻轶事看,当人性标本看,充满了好奇,但毫无焦虑和愤怒。
这一点他有点像毛姆。毛姆看世界的眼光差不多也是这样。毛姆写过一篇论莫泊桑的文章,他说,“
莫泊桑小说人物身上,最强烈的人类情感也许就是贪心。莫泊桑虽对它表示厌恶,但心底里却是暗暗同情的。他有点庸俗。
”这话有点刻薄,但大致不差。不过如果把“贪心”改成“势利”,那也完全可以用在毛姆自己身上。毛姆特别喜欢描写人们的势利,表示厌恶,但心底里也是暗暗同情的。
毛姆
莫泊桑和毛姆大致属于同一类型的作家,他们对人性估计不高,但也不因为苦恼。
他们大部分作品都给人一种“人嘛,不就那么回事”的感觉。在很大程度上,这正是他们小说的魅力所在。读他们的小说,读者感到轻松有趣,没有心理负担,而且很容易获得潜在的优越感。
03
莫泊桑写过一篇小说《珠宝》,主人公是个戴绿帽子的丈夫。他的薪水只有每年三千五百法郎,却过得非常舒适,一点没有拮据的感觉。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就单纯地认为是太太持家有方。等太太去世后,他按照原来的方式去生活,却很快把钱花光了。他没有办法,就把太太生前买的一些假珠宝拿去典当,可是随便一件就值上万法郎!
他明白怎么回事了。于是他伤心地躺在了床上,神经错乱了一个晚上,呜呜咽咽地哭。等到第二天早上,他在街上走着走着,却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他跑到当铺把珠宝卖了十九万六千法郎,然后直奔大饭店,给自己开了一瓶香槟。他还忍不住心头的喜悦,跟陌生人攀谈,说自己刚继承了四十万法郎(!)的遗产。他也知道这么说不太得体,但不说就心里痒痒。
这当然是毛姆说的“贪心”,莫泊桑对此当然是批评的,如果这篇文章让语文老师分析的话,肯定是“批判了资产阶级金钱至上的腐朽堕落”,但实际上,
莫泊桑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浅薄滑稽,但并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
如果这个人愤怒地把珠宝扔进塞纳河,莫泊桑反而会觉得这个人脑子有毛病。莫泊桑写了上千个人物,其中没有一个能干出这种事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