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什么是中国”涉及国家认同的问题。认同谁?认同中国,还是认同汉文化?这些问题我想都有着非常大的展开空间,包括我在《家国天下》中所讨论的中华民族,什么是中华民族?汉民族等同于中华民族吗?一般说法是中华民族由56个民族所组成。56个民族都被称为“民族”,中华民族是“民族”,汉民族是“民族”,藏民族也是“民族”。这些民族都是等同的吗?这些问题看起来似乎都有些似是而非,都需要我们现在来澄清。“什么是中国”这个大话题下面其实包含着很多小的话题。我在书中已经提到了一部分对这一问题的思考,但是更多的想通过今天的沙龙,以发散性的方式和施展进行漫谈。
▲ 现场照片
施展:
最近几年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各种各样的历史学著作大卖,既包括国内学者的专著,也包括国外学者的作品,比如日本讲谈社的《中国的历史》,以及去年出版的《哈佛中国史》都是大部头作品,但十分畅销。从中可以看到这几年很引人注目的“历史热”,其实回溯过往,我们会发现很多国家都曾经出现过类似的现象,一个大国在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往往就会出现“历史热”。为什么会这样?这涉及大国的一个基本特征,我们差不多可以用这个标准来衡量一个国家是否是大国:它究竟是一个体系的接受者还是这个体系的参与构成者。在一个国家的体量到了一定规模之后,即便它没有主动构建秩序的欲望,实际上它的一举一动也会直接扰动到原来的那个秩序。
▲ 《哈佛中国史》
这个国家在走到十字路口之前,它用于识别自身、理解自身的一个基本的参照系就是过去的那个世界体系。假如因为它的崛起,它的体量达到了一个量级,以至于因为它的行动本身就会使得这个参照系发生变化的话,那么这个大国就会遭遇到一个很严重的困境:它说不清自己是谁了——要想能说清自己是谁,前提是有一个稳定的参照系。它说不清楚自己是谁,陷入一种特别的困顿和迷茫当中,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去。
在这种时候,人们往往会回顾自己的来处,只有说清楚自己是从哪儿来的,才能够理解当下的自己究竟是谁,然后才能去思考未来该往哪个方向去。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历史学实际上就是更深刻意义上的未来学,它帮助我们去理解当下、构想未来。当下中国出现这样一种“历史热”,从一个侧面可以给我们一个很好的指标——中国的确已经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上了,我们必须能够有效地说清楚我们是谁,这就是刚才许老师反复在谈的话题。
为什么今天我们必须要讨论“何谓中国”这个问题?因为如果我们说不清楚“何谓中国”的话,从精神层面而言,就找不到心灵的安顿之所,从实用层面而言,也会丧失一个可以用于对具体政策的正确与否做判断的统一、连贯的标准。假如丧失了这种判断的标准,人们也就不容易对政策形成稳定的预期,这会让我们遇到许多不应有的困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毫无疑问,“何谓中国”是我们今天必须认真回答的问题。在十几年前,可能这个问题还不是那么严峻,因为十几年前中国的体量还没到这个份上,我们对世界秩序的冲击力还没达到这个程度,而今天,我们无法回避这一问题。
要回答“何谓中国”这个问题,实际上从对内对外两个方向上都可以展开来问一下。对内来说,刚才许老师也谈到了,在我们过去的历史叙事中,中国史基本被等同于中原史,许老师在《家国天下》的开篇也谈到,我们所熟悉的二十四史只是单线的、一元的正统王朝故事,这里实际上涉及一个问题:我们究竟通过什么来讨论历史的?实际上我们是通过各种对历史的叙述来讨论历史的。问题是历史的叙述者是谁?在我们过去的王朝历史上,历史的叙述者就是中原人,因此我们所能够得到的历史叙述的视角,对历史的展开,当然仅仅是中原视角。但这肯定是很不足的,对内,它不是很容易解释汉族与少数民族、中原与边疆关系的问题;对外,它不是很容易解释中国与世界关系的问题。
▲ 现场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