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十年前的今天,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04秒,汶川发生8.0级地震,近7万人丧生、1.8万人失踪、37万余人受伤,山河变色,天崩地绝。
满目疮痍断壁残垣,遇难者家属的嚎啕大哭,播报新闻时主播突然的哽咽,电视里所有频道右下角烙上的“众志成城,抗震救灾”……
此日漫挥天下泪,这是属于所有中国人的伤痛。
这世界一切都会坍塌,唯有人会站起来。
告别
“这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告别。”
瘟疫的传闻,使得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一夕之间,故乡成废墟,孤身为难民。
有的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这里,他们身无分文,四顾茫然。
有人对着已经成为废墟的家磕头,伤痕累累地离开。
沿途的树干上、石堆上、残垣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纸条:
“妈,我已经离开了。”
“我是XXX,有知道xxx信息的请联系我!”
“XXX,你的家人很安全!勿念!”
没人知道这些纸条承载着的究竟是希望,还是道别。
△
“我总认为只要跑得足够快,东东就可以逃过死神的追赶。”
我还记得,那天午休刚刚结束,大家睡眼惺忪地等待上课。
突然间,整个教室就摇了起来,年轻的女班主任很镇静地指挥我们跑到操场上。
那天的楼梯异常的长,似乎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刚刚到了操场,教学楼的外挂楼梯就坍塌了。
后来,同学们一个个被家长陆陆续续接回了家。当全班八十多个人都被接走后,只剩下我和另一个男生呆呆地站在操场里,无助感瞬间袭来。
地震过后几天,一个陌生号码打通小姨电话,让她去认领儿子东东。
妈妈告诉我,东东他们全班同学都在地震中失去了生命。东东已经是跑得最快的了,他已经跑到了教室门口。而他的同班同学,很多都还在座位上……
我好后悔,以前没有带着东东一起练习跑步,我总认为东东只要跑得足够快,就不会在地震中失去生命,只要跑得足够快,就可以逃过死神的追赶……
那一年发生了好多事情,我仿佛一下子明白了很多道理,明白了相遇与离别的含义。
十年不过弹指一挥,当年12岁的我,现在已经22岁了,当年9岁的东东还是9岁……
——依文洁琳 ,22岁,大学生
记忆
“我没有一丝对死亡者的恐惧,心中一点点惧怕被强烈的救人欲望压倒。”
大地开始剧烈摇晃,像沸腾了一般。人被抛来抛去,根本站不住脚。
我抱住了不远处的一棵小树,它救了我的命。
紧接着就看见灰尘和着渣土铺天盖地涌来,一股气浪将我掀翻。
我本能地屏住呼吸,噼噼啪啪砸落的声音和稀里哗啦倒塌的声音冲击着我的耳膜,空气中满是土渣。
不能呼吸,不能呼喊!
我感觉生命已经离开了我的躯体,我甚至已经在等待结束我生命的那一下打击的到来。
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周围的声响结束了。但身体似乎已经无法动弹,好像是压满了东西。
旁边有人把我扶了起来,我没有看清他的模样。
大街上满是惊慌失措的人群,他们奔跑着、呼喊着:“怎么了?怎么办!”
有一个男人的身体和脸部朝下,腿和腰部朝着斜坡下的方向,上半身埋在土里。他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一只黑色的苍蝇在他裸露的背部慢慢爬动。
在斜坡的一个侧面躺着一个女人,脚和小腿被渣土和钢筋混凝土横梁压住。她一把抓住我的脚踝,大声叫着:“救救我嘛!救救我嘛!我不行咯!我快死咯!”
我想抬起那个钢筋混凝土大梁,但是大梁纹丝不动,我无力地摇摇头。
等我找到人手,再次回到原地,她已经不见了。
我从废墟中挖出两个女孩之后,没有再继续。
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手机,彩屏的,液晶屏已经漏液了。它在地上无声的发着光芒,我看着它很久很久,不知道应该接还是不接那个电话。
最后我下定决心,捡起那个电话。摁下了接听键,电话的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嘈杂且断断续续。我对着话筒说:“喂,如果你是在找失踪家属,请到中医院来。”
话没说完电话就断了,我扔下电话离开那个狭小,满是尸体,血渍,闷热,令人窒息的空间。
不是逃离,只是想离开.......
——蒲朗,都江堰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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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真的很脆弱,生命又真的很顽强。
2018年5月12日,我在成都。
办公室在22楼,我连滚带爬地跑下摇晃的大楼。
后来我成为了志愿者,在通济镇待了四天四夜,主要工作是消毒防疫。
每天早上六点起床,背着设备进山,晚上六点回来,搬运救灾物资到晚上十点、十一点、十二点……
你们在电视上看到的,都是经过挑选和处理的镜头。
我们所见到的场景,是你们想象不到的。
这四天四夜,是我极力想忘记,但却又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记忆。
我自认为我是个坚强的人,却偷偷哭了两次。
从2009年到2018年,每年的五月十二日,媒体就开始各种纪念和各种报道,但我却极力想回避。
生命真的很脆弱,生命又真的很顽强。
这是我在灾区最真实的感受。
我电脑上有个文件夹,是当时从现场带回来的照片。
十年了,那个文件夹我只打开过一次。
最后,我只想说:关于那段历史,我们不想纪念,只想忘记。
——-聂可,36岁,企业管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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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打嗝声,应该是活人临死前吐出的最后一口气。”
地板开始剧烈摇晃,然后突然就塌了,眼前漆黑一片,我对声音变得异常敏感。
刚开始,耳边此起彼伏的是各种声音,雨滴砸下来,石头滚下来,呻吟声,哭喊声,呼救声……
可怕的是,慢慢地声音开始减少了。
哭声越来越弱,呻吟开始断断续续,还有一种,沉重的,像打嗝一样的声音。
再然后,周围再也没有动静。
很久之后,我看了一本关于地震的书,里面说那重重的打嗝声,是活人临死前吐出的最后一口气。
——匿名网友
重生
“我以为哥哥在开玩笑,后来电话就断了。”
那天我正在午睡,朦朦胧胧接到哥哥的电话。
我听到很嘈杂的声音,哥哥的声音好遥远。
他说,地震了!地震了!
我下意识觉得他在开玩笑,还回了一句:“那是不是像坐摇篮一样哦!”
突然,电话就断线了。
我再回拨,已经无法接通。
我这才慌乱起来,一遍遍回拨电话,背脊冰凉,脑子也蒙了,手不停打颤。
所幸哥哥最后没有没事。
从此之后,我再也不开玩笑。
——阿毛,26岁,公司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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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那些被毁弃的生命,我们再多的刻骨铭心,也轻如鸿毛。”
坐标湖南株洲,汶川地震是我们第一次感受地球的震颤,此前没有震感这个体验。
当时在上课,忍无可忍对后座同学吼:你能不能别抖你的腿了,我都要被你抖翻了!
后座懵逼回答:不是你抖啊,那是谁哦?我也忍了很久了好吧!
接着,投影仪幕布开始摇晃,黑板与墙衔接处开始掉灰。
而我们的班主任,还在敲着黑板大声喊着:“这点很重要,大家要做笔记啊……”
突然,楼道中出现老师惊慌的身影,她边跑边喊:同学们,赶紧离开教室,到操场集合,快!
作为班干部的我还在极力维持班级秩序,喊着:前三排座位同学前门走,后三排座位同学后面走,别踩着!......
大约十分钟后,班上电教委员才下楼,他说大家都走了,他得把电脑和投影仪收拾好才能撤。
大家哄堂大笑,还取笑他“不怕大楼埋了你吗?”
等一切平息,班主任才和我们说起,过去的半小时里,汶川发生了什么。
投影仪播放着各种前线报道,和伤亡人数。大家都若有所思,各自沉默。
后排的男生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没来得及喝的饮料,说了句:我差点就喝不到这瓶可乐了。
同学们哄笑回头,相视过后,又莫名都哭了起来。
细思极恐,劫后余生,大概如此。
这是对于我刻骨铭心的记忆,但比起那些在地震中被毁弃的生命,不过轻如鸿毛。
——梁小士,24岁,研究生
希望
“被埋在废墟中36天的“猪坚强”11岁了,相当于人类的88岁高龄。”
它如今生活在成都建川博物馆,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每天早上8点多外出散步,被专人细心照料,从100斤长到了400多斤。
游客们围着它拍照,有人兴奋打趣,有人默默垂泪。
汶川地震十周年,猪坚强依然坚强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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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加芳闪婚又闪离了。
他曾以一张背着亡妻骑车回家的照片,被媒体称为“最有情谊的丈夫”。
妻子过世半年后,他与认识仅仅一周多的刘某闪婚,新的婚礼引发舆论关注,流言四起。
仿佛一夜之间,他从“好男人”变成了“负心汉”、“不孝子”。
这段婚姻在2010年仓促收场。
外界的质疑和负面消息影响了他很多年,他说,“我宁愿没有当年那张照片。”
他如今将妻子的坟建在老家旁,开门就能看见的地方。
2018年4月的一个早上,吴加芳在妻子墓前除草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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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一句“叔叔,我要喝可乐”,给当时被悲伤笼罩的中国带来一丝欢乐的“可乐少年”薛枭,已经开启了人生的新篇章。
当年右臂伤情严重,他只能截肢。
出院的那一天,他接受采访时说,自己首先要做一个不给社会添麻烦的人。
如今,他不经没有给社会添麻烦,反而积极投身公益,一如他当年被救出来一样那么乐观。
08年的地震带走了他的初恋女友,他的近期目标是找一个女朋友。
“可乐男孩”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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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担架上向解放军敬礼的“敬礼娃娃”郎铮,已长成翩翩少年。
他开朗活泼,热爱篮球和足球,在运动会上拿下不少奖牌。
他最近的微博状态是一张笑容纯粹的照片,搭配的文字是“开心快乐的我!”
在获救时,他曾对照顾他的医护人员说过:“我也要当警察,和爸爸一起去救叔叔阿姨。”
如今,他对于未来有了新的思考:想考清华,成为一名生物科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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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教师廖智在废墟中埋了近30个小时,她失去了女儿、双腿和婚姻。
丈夫提出了离婚,他说,我这么做是为了让你更坚强。
她擦开眼泪,选择了坚强。
她曾佩戴假肢笨拙到将整颗头摔进马桶,头发沾满厕所的污水;
现在她可以穿着义肢翩翩起舞,发丝在空中飞扬。
断腿舞蹈教师廖智 / 视觉中国
她并不抗拒重新回到地震灾区,2013年的雅安地震中,她奔赴在救灾第一线。
因为一张酷似张柏芝的照片,出现在大众的视线。
2014年,她又一次走进婚姻,丈夫单膝下跪为她戴上义肢。
十年前的五月廖智失去了孩子,十年后的五月,33岁的廖智又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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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前一天,20岁的蒋雨航给妈妈龙金玉打了一通电话,两人聊了很久。
这通电话让龙金玉推测上完夜班后的儿子应该是在午睡时被埋,而之前儿子发给她的照片中”映电宾馆“四个字,她清楚知道儿子午睡的地点。
她来到成都,“哪怕找不到儿子,也要看一眼他死的地方。”
这个母亲不顾丈夫的阻拦,躲过了路口警戒的士兵,发了疯一般冲进黑夜中完全陌生的地方。
最后,竟被她一路找到宾馆所在地,而就在不久前,蒋雨航刚被救援队发现。
蒋雨航说,他知道妈妈会来。
“他在和死神的拔河中眼看就要输掉,51岁的母亲拉住了最后的绳子。”
2008年5月17日17时12分,在被压在废墟下近125小时后,蒋雨航被上海消防特警救出生还。
同年12月12日,蒋雨航成为上海消防特勤支队彭浦中队一名武警战士,他站在新兵队列的第一位,胸牌上写着001号。
十年前,他被英雄救起获得重生;十年后,他成了拯救别人的英雄。
也许人的记忆会被时间冲淡,土地却会替我们记得这些伤痛。
我一直认为,汶川地震留给我们的,不应该仅仅是被量化的数字、眼泪和口号。
我们希望透过亲历者的讲述,重新触摸那些地震中的人和事,感受他们的勇气、坚韧、挣扎和执着。让他们不再只是冰冷的历史标本,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
就像记者张良所说,这不是在记录灾难,而是在记录爱。
因为,比灾难更可怕的,是遗忘。
而最好的纪念,就是让悲剧不再重演。
本文部分内容参考张亮《汶川地震168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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