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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金:忠诚是条双向街

新京报书评周刊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10-19 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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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过哈金赠寄的三部英文诗集《沉默之间》(1990)、《面对阴影》(1996)、《残骸》(2001),还读过其中的一些中文译文。这些英文诗如同他的小说,都体现了一位移民作家的“前往与回返”。一方面,他投身于英语写作,甚至立志要“成为该语言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他内心中的情结又使他一再回过头来朝向他的“不肯死去”的过去。他对记忆、对他的“中国经验”所做出的发掘和反思,往往深入到“内在的绞痛”之中,读了也每每使我不能平静。哈金曾说过《残骸》的写作是为了“了结”。不过,这种一生的情结能完全“了结”吗?

自这三部诗集后,哈金主要的精力用在小说上,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意识到用非母语写诗的巨大难度。他很清楚地看到,即使纳博科夫用英语写的诗,也远远比他的小说逊色。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和诗歌就没有了关系。在我看来,在本质上,哈金永远是一位诗人。他在写小说时仍是一位诗人。在他的长篇小说《自由生活》最后,就附有主人公武男的25首诗——我不禁由此想到了帕斯捷尔纳克《日瓦戈医生》最后那24首像墓碑一样照亮全书的诗篇。

存在之诗

自己同自己说话

从内容和基调上看,哈金的这部新诗集更个人化、内在化,也更沉静了。他的前 几部诗集主要书写个人记忆和国家历史,书写他的内在争辩和矛盾纠结,笔力也往往很沉痛。在经历了很大的磨难和内在撕裂后,在经历了脱离语言文化母体、脱离蜂窝或蚁群那“伟大的繁荣”而重新获得自身存在的艰辛努力之后,现在他已来到一个更自由、也更坚定的境地。


他在“远行者”的“孤寂”中祝福自己:“愿你追索不老的智慧/热爱真理胜过美丽”“愿你成为自己的里程碑”(《祈祷》)。他已知道怎样拋开早年的虚妄,认识自己并限定自身的存在:“愿它只为一个人/或一件事熊熊燃烧/直到成为灰烬”(《纯粹》)。他仍肩负着生命的重负,但他已同生活、也同自己达成了更高意义上的和解:“你看,码头上的脚步多么沉稳/看那些离港的海轮/它们都要负重才能远行”(《你不要原地打转》)。他已来到不假外求也不惧孤寂、甚至可以以宇宙的冷漠来激励自己的境地:“你看,这满天的星/哪一颗不是独自明灭?”(《至少》)。可以说,这已是某种“知天命”之诗,它不是积极意义上的,但也不是消极意义上的。它就是存在之诗。


《哈金诗选》

作者:  哈金

译者 : 明迪

版本: 2009年9月

翻阅这部诗集,有许多通篇就是“自己同自己说话”:它是一个人必须发出的声音。但还有另一些时刻,诗人跳出了自己,书写他者和世界,书写具体的人与事物。与偏重于历史题材的《残骸》相比,这些新作更为日常生活化,也更贴近个人经验和细节,如他给妻子写的那首感人的“催眠曲”,如以隔年吃饺子数量的递减来写岁月对人的消磨(《饺子》),他甚至把小说家的“不避俚俗”和叙事与戏剧化艺术也带入到诗的写作中,如《姐妹之争》等等。实际上,哈金给自己定的调子从来就比较低:不是“流亡文学”而是“移民文学”,不是文化精英的流亡诗学而是生存的艺术。作为移民作家,他当然携带着超额的痛苦,但他尽力避免怀旧的感伤化,如《注定》一诗,他仍然梦到记忆中那个不能忘怀的人,但是,“没有哪颗星会停止运行/为另一颗原地待命”,他甚至感激这种命运,因为给他带来“疼痛的充实”。

追求朴实

不同的境遇和努力会造就特别的文学

在诗艺和语言上,哈金也是很有勇气的,在一个崇尚修辞和技艺的时代(在美国和中国当代诗坛恐怕都是如此),他却尽量要求自己诚实和朴实。他不怕说大白话,只要那不是空话。但是在关键处,他却会使你心头一震,或是刮目相看(如《灾难》一诗的最后)。他的许多诗甚至不借助于任何修辞,但却有一种真切感人的效果。在诗集序言中他也提到李白的“明月直入,无心可猜”。他要尽力去做的,就是提炼出这种直入人心的力量。他引用了叶芝的短语“刺透人心的词语”,还有叶芝的这句话:“如果不如同一刹那涌上心来/我们的修修补补终将无济于事”。看来他的艺术目标,即是要以最质朴、也最简练的语言,道出生命内在的感发。

早年在美国大学的创造性写作课上,哈金就受到过良好的诗艺训练,比如他的导师常对他说“hammer the line”(“锤炼每一行”)。多年来他对英语诗歌相当了解,据我所知,他对当代汉语诗歌也一直保持着关注。他这样来写,既出自他的本性,也有意在喧闹的文学世界里劈出一条他自己的路,哪怕这是一条“鲜有人迹”的路。


哈金

“我相信不同的境遇和独特的努力方式最终也会造就特别的文学”,哈金曾如是说。他的这部新作再次印证了这一点。作为“双语写作者”,他在用英语写作时身上携带着他的汉语,而在回头用母语写诗时,他身上的哈代、叶芝等等同样在起着作用。这就使他的这些诗既使我们感到亲切,也感到有点“特别”。且不说其他那些让我们多少感到陌生的表述,单说《在萨省》的这一句“你说过大部分财产/只是多余的脂肪”,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顿时把一个人的生活“身体化”了,而又格外警醒。在我们惯见的汉语中,有这样的表达方式吗?

最后我想说,我很欣赏哈金的一句诗:“忠诚是条双向街”。在今天,我想几乎在每一个作家那里,如同在任何一种语言文化内部,都包含了离心力与向心力这两种力量。我们都不同程度生活在这种内在的矛盾中。我想,有矛盾才真实,并且,才有可能产生一种独特的文化张力和语言创造力。由此我又想到了哈金早先《给阿曙》那首诗,在波士顿春天的隆隆雷声和雨声中,在一种同早年诗友不无痛苦的对话中,诗人甚至发出了这样的声音:“无论走到哪,/我只为同一个上帝服务。”这个“上帝”指的是什么,或意味着什么?那让我们静静地读这些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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