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马嘉理案”的发生,彻底改变了郭嵩焘的人生轨迹。
英国驻华使馆翻译马嘉理带领武装探路队擅自进入云南腾越地区,未通知中国地方官府。在曼允地区,马嘉理开枪打死中国民众,引发冲突后被当地民众击毙,英国探路队被逐回缅甸。英国借此事件施压,清政府不得不在满足了英国种种不平等条件后,允诺派遣使节抵达英国,代表大清谢罪。
此时的郭嵩焘,已将至耳顺之年。数月前,他方经军机大臣文祥举荐,再度出山任福建按察使,恰遇清政府正在筹议兴办洋务方略,郭嵩焘便写就《条陈海防事宜》一文上奏。文中称
“西洋立国有本有末,其本在朝廷政教,其末在商贾”,批判了此前“中体西用”派仅聚焦器物层面的局限。除此之外,他还详细规划海军建设、近代工业布局,更大胆建议设立驻外使节、学习西方律法制度,将洋务实践上升到制度与文化层面。
也许正是这篇文章,引起了清廷的注意,令郭嵩焘成为出使英国的首要人选。
但对于郭嵩焘而言,这并非美差。
此次赴英的核心任务是
“通好谢罪”,向洋人鞠躬屈膝,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对于仍自尊“天朝上国”的清朝士大夫们来说,是屈辱之至。被选中执行这一任务的郭嵩焘,也自然成为他们发泄怨气的对象。甚至有人出了这样一副对联来讥讽他:
“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据说,郭嵩焘的祖宅也被愤怒的湘阴士子以惩处的名义付之一炬。
尽管郭嵩焘深知自己这次出使所肩负的责任与使命,他的内心实际上也有着纠结和抗拒。他在日记中写道:
“命出使,竟以谢罪为名,此岂使臣之体哉?”
其字里行间透露着深深的无奈与愤懑。
但郭嵩焘对于深入了解西方文明的想法压过了内心的不满,
1877年冬,郭嵩焘率副使刘锡鸿等随员三十余人启程赴英,在伦敦设立了首座中国驻外使馆。
初到英国,郭嵩焘便对洋人
“守礼之至”大为惊叹,他记录英国外交场合:
英外部大臣德尔比宴请各国公使,位次以到任先后为序,丝毫不紊。其夫人执礼尤恭,虽仆役进退皆中节度,此中国所谓
“礼失求野”者也。
又记录英国社会的公共秩序:
马车过市,遇老妇蹒跚,御者即勒马止,路人争扶之。又观戏园散场,千人鱼贯而出,不闻喧哗。彼所谓
“civilization(文明)”者,正在此细微处。
郭嵩焘特别注意到西方礼仪
“发于自然,非由强制”的特点,他在日记中总结说:
“西礼之精,在人人自守其分而不相逾,非如中国但重虚文。”
这些观察彻底颠覆了当时士大夫
“夷狄无礼”的成见,也令郭嵩焘开始了对西方文明的学习之旅。他每日“必详记所见,夜归必整理成文”。在伦敦,郭嵩焘观摩议会辩论,惊叹“君民共治,各抒己见”的政治智慧;参观格林尼治天文台,记录“以仪器测天,毫厘不爽”的科学精神;考察电报局、造船厂,分析“格致之学”与工业化的内在关联。更令人惊叹的是,年近六旬的他坚持学习英语,在日记中音译标注“parliament
(巴力门)
”“science
(赛因斯)
”等词汇。
然而,正当郭嵩焘潜心于西洋文明之时,来自亲近下属的
“背刺”狠狠地浇了他一头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