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因为我深知:我的梦想我的感知我的趣向甚至我的性情,我的灵魂和肉体,都和这个小岛息息相关。
日日涌动的海潮,是见证。
红房子,老榕树,海湾上的渔灯
在我的眼睛里变成文字
文字产生了声音
波浪般向四周涌去
——《在诗歌的十字架上》
如果说海的纯蓝是厦门永不褪色的基调,那么阳光就是烫金的排版。
在行人摩肩擦踵的中山路、车水马龙的湖里区、热带风情的集美大学城和高楼节次鳞比的软件园,阳光凹凸出黑白键,强调一个现代都市的高音,并次第奏响;
在骑楼庇荫的厦禾老街,在幽深逼仄的暗迷巷和八卦埕,在几位打蒲扇的老人和一只蜷曲的懒猫之间,阳光之弦颤动的是古老的南音,丝丝袅袅曲曲折折。
而在港仔后海滨浴场,在椰风寨,在珍珠湾,在环岛路,在木栈道与沙滩上,阳光无拘无束无遮无挡,大肆挥霍流泻成河,让兴奋奔跑的光脚丫子,絮上一层金色的茸毛。
30多年前,艾未未和几位北京姑娘来我家过暑假。除了尽量泡海澡呛海水(基本不会游泳嘛),就总是光着膀子在热力四射的石堤上走来走去,并嘲笑我那时时刻刻撑开的花伞。她们赞叹着:这是多么的享受啊!北京的阳光怎么都晒不黑。她们正准备去美国留学,极羡慕时尚的橄榄肤色。最终她们如愿以偿,炭化成黝黑的茨冈人,回北京敲开家门,被父母使劲往外推,都认不出来了。
我小时候,自然不打伞也未戴帽。整日里不是游泳戏水,趴在沙滩上捉螃蜞捡贝壳,就是守候在礁丛里,拗弯缝衣针挂上蚯蚓,企图钩引那从未上钩的贼鱼狡虾。有张黑白老照片,照片上的我咧着嘴傻笑,除了牙齿和眼白,从头到脚被浓烈的阳光漆了一层乌油。盛夏再酷烈无情,当一个精瘦小女孩的灿烂笑容被点燃时,阳光喜滋滋在四周喷洒,像礼花呢。
一年四季绿树鲜花的厦门,拜托上帝的慷慨赐予,“只要阳光长年有,春夏秋冬,都是你的花期。”(《日光岩下的三角梅》)
上帝也是公平的。当阳光浓得化不开时,热气旋在西北太平洋形成,旋转过菲律宾海,加强为热带风暴,再升级为台风。
现在的台风都有了十分旖旎的名字:“蝴蝶、康妮、伊丽莎白、飞燕”等等,听上去觉得,都是些乱世女王、魔法女巫、潇洒女侠,至少是好发宣言的女权主义者。
今年刚过境的台风就叫“电母”,中国人命名的。电母走偏锋一闪一闪往日本去了,造成大面积停电和城市内涝。她之前的几个台风兄弟都直奔越南广东,眼巴巴的厦门蹭不着半点雨水,两个月来就一直热得发晕。不过公平地说,当厦门的气温达到罕见的35度时,福建其他城市比如福州龙岩,都快40度了。
有台湾岛为外围屏障,厦门是天然的避风港。每当大台风凶神恶煞怒冲冲杀来,穿过台湾中央山脉,已被开腔破肚,再虚张声势过台湾海峡抵达厦门,残兵败将罢了。于是厦门人怀着虚惊后的侥幸与无限同情,收看电视新闻里被台风一次次洗劫的台湾岛。
偶尔有会使诈的台风暴君,指挥千军万马避开台湾岛,正面袭击厦门,那就是浩劫了。1999年直面厦门的14号特大台风,造成全城断电,几十株百年老榕连根拔起。幸亏家中有一台老掉牙的两用录音机,彻夜用电池收听台风肆虐的消息(那一天,厦门电台功不可没哪)。
我家是三十年代的老别墅,所有门窗都进水,我和儿子缩在楠木大床上,在新闻的间隙中,重复听碟:“少女的祈祷”。鞋在床下漂着,风在屋外咆哮,丈夫拿着铁锤和长钉,四处走动,随机加固乒乓作响的门窗。
小型的富有爱心的台风,带来阶段性的凉爽和雨水,是大陆的变频空调,被厦门人所期盼着惦记着感激着。
据说,台风还使世界各地冷热保持相对均衡。赤道地区气候炎热,若不是台风驱散这些热量,热带会更热,寒带会更冷,温带也会从地球上消失。
台风,使厦门一惊一乍。而已。
海鸥还会归来,
太阳已穿过西半球的经纬。
明天,澄静的早潮
将在我们的身边开满白蔷薇。
——《礁石与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