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赵萍:
因这两天刚刚看到吴晓波老师的一个年终盘点,他说到中产阶级在中国的崛起。我们做小说的时候,有的时候小说的主题正好切合了这种思潮,可能一下子书就起来了。我做过一本书《我与兰登书屋》,其中有关于出版人细节,他说的大概的意思是,法国一个出版社的老总曾经说过:从来不知道我的书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人有人命,书有书命,有些书就是在某个节点适当出现。当然你要做,尽人事听天命。
龚琦:
我觉得其实就是赵老师所说的尽人事听天命。在这个行业,尤其是做选题策划,做营销的朋友,一定都有很深的感触。很可能你做了所有的工作,那一本书没有起来,或者说你为一本书,只切到点的工作,它就起来了。
说到最开始为什么要做这本书,是很日常的看书过程中看到它,觉得很好,但是并没有说是我一天看到,第二天就决定把它签下来。只是阅读之后,如影随行的感觉,让人觉得应该让其他人也看看这本书,所以我会先去跟同事安利,然后就是正常的出版流程。为什么这本书可以做起来,有一个原因可能是大家的厚爱吧。
赵萍:
其实有时候,再多的推广,都没有书本身的内容重要,首先内容是一本好的、立得住的,才会是让大家产生口碑效应的一本书。景雁他们的一些书,其实一开始也不见得有很大的销量,但是慢慢地做起来之后,还是有一个挺好的一个前景,我觉得你们在做口碑书这方面,还是很有一些心得的。
景雁:
我们就是做这件事的。今年新做的《冰雪纪行》是口碑算是比较好的,因为我们推这书,最早直接找了虹膜,因为在电影类公众号里面,虹膜是最严肃,最专业一个公众号。恰好虹膜的主笔、创始人magasa是赫尔佐格大粉丝,很多年前就写过一篇关于赫尔佐格,关于一次旅行如何奠定他人生前进的方向,我记得在某个杂志上登过。
因为一说起德国新电影,就那三个导演,赫尔佐格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而且赫尔佐格自己也承认,对他来说,比他电影还重要的其实就是两本书。我们现在刚出了第一本,他人生最重要时刻的一次旅行,就是从慕尼黑到巴黎,冬天他走了几百公里。因为他的一个精神导师在巴黎电影资料馆工作,马上要病死了,他觉得如果是一步一步走,从慕尼黑走到巴黎,这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肯定不会死,而且德国电影肯定不会就这样消沉下去。
我很喜欢赫尔佐格,一看到他说竟然有两本书对他来说比他电影还重要,我一定得找来看。拿到这个书之后,虹膜来推,很快在圈子里面反响都起来了。反正这种书大家都知道,卖得再起来,也就是一两万。
大家都是编辑也知道,这种电影类的小众题材的书,可是我们这个在几个比较重要的节点推了之后,现在反响特别好。我也发现很多不知道赫尔佐格的人,竟然都开始关注这个事,我挺开心。因为这个书刚推的很短时间,下一步怎么样,我还不知道,我只是非常开心能把一个我这么喜欢的人,这么有性格的一个人推到这么多人面前。
找到一本书跟大众相遇的理由
赵萍:
有位台湾出版人说过,编辑就是要为你的书寻找一个跟社会相遇的理由。我们拿到书之后,不论是对内容的定位,还是装帧、腰封、文案,其实都是对这本书的把握和理解。然后你的推广,我觉得都是,那句话说的非常好,就是你要寻找一个跟社会、大众相遇的理由。
我想请你们两个聊一聊,在这一点上你们有什么心得。在这个过程中,有什么有趣的事,或者有什么挺难为的事。先叹一口气,挺不容易的。
景雁:
就像刚才说《冰雪纪行》那本书,其实是就不太在乎谁会读这本书。作为编辑,无论市场怎么样,你肯定要对你的这个产品、文本特别有信心,你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东西,然后你才能全身心投入去推。自然相应的就是,作为编辑,下一步其实就是渠道和发行。发行能感觉到意义,也能感受到一些商业价值,因为发行毕竟要卖钱的。接下来,它自动会往下传导,我觉得这个是挺重要。
我在十年前做过一本简·莫里斯的《变性人》,她在英国算是旅行文学方面的大家,随笔这个领域里面,只要提起来,她都是绕不过去的人物。我当时拿到那个书,就想为什么没人做,当时做了她的两本书,一本叫《世界:半个世纪的行走与书写》,是她一辈子在世界各地旅行的随笔,另外一本就是,《的里雅斯特:无名之地的意义》。做了之后,我发现比较深度的读者特别喜欢,但大众没反响。这次发现她的变性经历文本一直没有人做,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时候,郁达夫的儿子郁飞在浙江文艺出过一本书,这两年,LGBT群体影响力越来越大,也有越来越多人关注这个群体,觉得这本书可以试一试,能不能尽量少删节地把它做出来。
这本书讲一个人从小认为自己本质上是个女孩,只是被放在男人身体里。我签这本书的时候,脑袋就有点头大,觉得难出。非常幸运的是,尽管试了很多次,就是换了挺多地儿,最后一个字没删都出了。我把这本书送给LGBT的T这个群体里面的一些人,她们特别喜欢,这本书等于没白做。
龚琦:
关于简·莫里斯,因为我自己也关注过这个作者,我也知道她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变性人,因为她身体力行做这件事的时代实在是太早了,但是我没有想过,她曾经把这些内容写下来,成为一本书。所以当我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想说这个东西应该很早被我们做出来的。
当然景老师也说到,有些政策或者环境方面的原因,所以很难。作为简·莫里斯的粉丝,我很开心看到这本书的出版。同时我也在思考,为什么一定要出一个旅行文学作家的变性传记,其实说到底,并不是因为她在谈变性这件事,她谈的也不是自己从男性身体转变为女性身体之后的变化,其实是因为简·莫里斯是一个具有非常强大精神的人。
她从一个贵族家庭出来,父母都是名门望族,她也参加过一战。基本上,她所处的那个环境,都是英国的上层男士所处的环境。她一直以一种不为人知的隐秘状态生活着。但是这么多年,一直到她最后跟妻子结婚,生了孩子,她都没有放弃自己变性的这个念头。其实这不是关于性别的问题,这可能是关于一个个人选择,她在那个时代怎么样生活,因为生活在英国最保守的时代,但是后来最起码快乐的生活着。
景雁:
快乐地生活着。
龚琦:
我很开心看到她真的很快乐。对一个读者来说,可能更关注的是她写过那么多旅行文学,作为一个读者,我可以学到很多知识。我读这个,它其实对我来说意义更大,因为我会阅读到这个了不起的写作背后,作者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我觉得选择内容的时候,是要选择什么样的内容,怎样让内容和社会产生一个节点,能够落实到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会让你觉得这个内容是和你的生活如影随形的。
跟每一个人发生联系,就足够了。但可能跟每一个人发生联系,也就卖五万册。
赵萍:
他们两位都讲了今年做的一些新书,我也说说我们做的一些,其实我们人文社大家觉得都是出经典,都是出这种名家名作,这样一个状态。我们今年出的几本新书,特别要提的就是几本七零后到八零后作家的作品,路内的《慈悲》,张悦然的《茧》,还有葛亮的《北鳶》。今年应该是人文社,最集中出版七零、八零后,关注到七零、八零后作家的关键一年。
我们部门有一个编辑新进来,我问她为什么要来我们社,她说当时打电话给王安忆,她在工人出版社时跟王安忆约一本书。王安忆的性格,大家可以看看她的译文,是个很直接的人,没有很多废话,直接说,我已经有出版社,就把电话扣掉了。她就觉得,我要做文学类的书,肯定要来人民文学出版社做原创的书。
我们都是在关注这些青年的作家,其实他们也不算年轻,七零后作家,像路内已经四十多岁了,今天我看了他写的一篇文章,说他眼睛已经有老花的趋势了,我看了之后很伤心,他应该是文坛的中坚力量。
像路内的《慈悲》应该是在年初的时候给的我们,在《收获》上首发,张悦然的书是七月份出版的,葛亮是九月份出版的,正好这样一个周期。今年我们有一个盘点,他们这批作家,都是关注历史和父辈。但是他们的写法跟以前非常不一样。比如说路内的作品,其实跟我们的老一辈,就是年长一些的编辑,是有分歧的。他们觉得写工厂怎么是这么冷的底调,就是他们经历的那个时代,像路内说的是一个斧头式的五十年,用了九万多字写下来,他的笔触非常干净。
这种叙述方式,可能是我们现在来看书的时候,是比较接受的。包括《斯通纳》,虽然是五十年前的作品,但是我觉得它是一个白描式的作品,它没有那种很洋溢的,甚至说意的那种感觉,情感的表达都没有,它是一种静水深流,就是很平静的水面上,其实内心是非常翻涌的。
当然我们说老一辈,就是说我们中间的现在名家名作,他们的作品,像王安忆,已经在艺术上达到非常高的水准了,她推出的每一部作品,你绝对不会失望,你绝对不会觉得她掉水准,这就是一流作家的功力。我相信她们这批作家会继续写下去。包括葛亮,大家可能看过他的《朱雀》和《北鸢》,会觉得这个作家特别有前景,因为他的《北鸢》比《朱雀》,我觉得进步了很多。
像张悦然,她自己是希望在文学上能够走得更远,她关注的一些情感,关注现实的一种方式,关注历史的方式,她是用自己很独特的方式来表达,这是一本八零后的大书,我觉得这几本作品,将来会在文学史上有自己的一个地位,就是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出版史上,我们也要每个阶段能写上一笔。
所以说我觉得我们做书,很多的时候内容是源头,编辑一定要看完这个作品,你觉得我对这个作品是有信心的,我一定要把它做好。可能我做一本书,跟我的奖金挂钩,我会赔钱,因为我们现在每个出版社可能都是一样,会有对编辑的考核,那你的书如果是退货量很大,或者是有签很高的量但没有卖出去,可能你要承担一定的经济风险。我做这些书的时候,即使我可能没有奖金,也觉得值得去做,那我觉得这样的一个状态,才能把书做好。
然后我还想,咱们这么多的在场的读者,其实我们聊的也很多了,其实我们特别想跟大家聊聊。大家其实都是同行,很多做跟出版有关的工作,大家有没有一些问题可以一起来交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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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环节
观众
:我有一个问题问龚老师,就是您是做外国文学史,虽然我做别的方面的翻译。有一次我就在跟一个编辑在聊天的时候,然后我跟他谈到文体的问题。我就跟他这么说,比如鲁迅的传统是把一百翻译成了一百,可能另一端是林少华的传统,要把一百翻译成一百二或者一百三。
编辑要有这个选择译者文风的权利,退一步说,您是想要繁花似锦的还是特别朴实的文字?谢谢。
龚琦
:谢谢这位朋友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我之前自己做读者的时候也想过,学了英语之后,可能想得更多。但是我自己做了编辑之后,我发现这个问题可能稍微淡化一点。
因为我自己有一个想法是,不管是我,还是译者、设计师、营销,我们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对这个作者是有好处的。第一是要忠于作者,他写作的意图,第二是忠于他的风格。我在选择译者的时候,会考虑实现作品、作者利益最大化。所以我觉得这个是靠沟通,你如何向译者表达你的想法,如果这个作家还活着,当然非常好,你可以让他跟译者直接谈。
如果那个作家去世了,编辑自己对这本书的理解会占很大比重。我觉得,编辑做书做得越多,这个问题反而不是那么重要。因为我相信能够长期与你合作的译者,一定是水平不会太波动、起伏太大的。如果能够逐渐趋向同一个选择的话,其实就是一次成功的合作,因为一个成功的合作,就是对作者最好的。我大概是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