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写过《发条橙》的伯吉斯说,
小说是一种以道听途说的方式传播知识的手段。
太谦虚了。他的花哨文风建立在对语言的深刻研究之上;《英雄交响乐》中对于贝多芬及其时代的解构式描述,前提也是他对历史的渊博知识,而且本身就是作曲家。品琼若不是曾在波音公司写过文案,怕也难有《万有引力之虹》那种对于宇航技术的体察。这些并非特例,而是承袭至今的传统。比如这位年轻作家洛朗·比内的《语言的第七功能》。
1980年2月25日,巴黎左岸的学院街上出了一起车祸,肇事的是一辆洗衣房的面包车。被撞倒的人名叫罗兰·巴特是法兰西学院教授。
他将在一个月后因伤去世。这个文人中的明星在世界各国粉丝无数,包括苏珊·桑塔格这样的人物。
而在中国,他的《恋人絮语》也是小资们案头的必备道具,就像本雅明的《单向街》。每天念叨几遍他发明的概念,像“作者已死”、“零度写作”,也一度成为不装逼毋宁死之辈的例课。
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1915年11月12日—1980年3月26日)
故事就从这一真实事件开始,开宗明义引用巴特在其自传中所说:“人生不是小说。”
可他当时开设的讲座,主题就是小说。他讲符号中的能指及所指,讲日本俳句,讲服饰、咖啡馆,也许还会讲到政治。他唯独没有提到小说。这是现代叙事理论中的延宕策略。就像他在《神话学》中对于脱衣舞的著名论述,现实中的听众也被彻底消解了听讲的欲望。
由此带给院方的担忧,并不影响大师利用午歇时间,享用美餐的胃纳。巴特64岁了,母亲刚在一年前去世,而他们之间有着普鲁斯特式的感情依赖。
“妈妈死了”,这个简洁的句子看着眼熟;
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来自加缪的《局外人》,只是感情色彩几乎相反。
也许是酒精的延迟作用,也许是心不在焉的习惯使然,巴特没有看见有车驶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活在观念的世界里,就像困在一个反向的柏拉图洞穴,他只看到阴影。
“是他自己非往车轱辘底下钻。”他听见司机辩解,还说他一身酒气。医生来了,不止一个,还起了争执。警察也来了。
巴特就算再有名,也不是阿兰·德隆,
奉命调查此案的探长巴雅尔就不知道他的大名,更不要说那些晦涩的符号学理论。但他知道这件事不那么简单。比如出事那天和伤者共进午餐的人,正是当年的总统候选人密特朗。(都是史实)不仅如此,根据现场报告记录,受害人的证件、钥匙等私人物品,都已没有找到。同时失踪的还有一份随身携带的手稿。人们于是不禁要问,那起车祸难道真是意外?
对作者比内来说,融汇虚实的写法已属惯技。
曾经带给他龚古尔处女作奖的《HHhH》,也是把二战时期,两个捷克抵抗组织成员刺杀党卫军头目海伊里希的历史事件,嫁接到虚构叙述当中,也同样布满各种后现代噱头。
依照侦探小说的惯例,侦探首先需要问清楚被害人都有哪些仇家,非要置其于死地不可。米歇尔·福柯说那还用问,这人树敌多了去了,从极左到极右,还有那些老派理论家。他指的是1960年代,巴特发表《论拉辛》,引来老牌人物莱蒙·皮卡尔和他一场狂撕。
此役之后,新派文论顿成显学,各国文科生纷纷效颦,愣把巴特弄成爱马仕一样的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