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库被盗窃的那个夜晚,樊子光在葡萄园下看星空,褚爷和另一位大爷正吵架,差点儿动起手来。樊子光用隔音耳塞堵住耳朵,不去听任何声音,只顾沉浸在天文望远镜里的星辰大海。他从小就习惯了老人们的吵吵闹闹。
记忆库在城东,养老院在城西。记忆库里储存着重要人物的记忆,那些都是最高级别的机密。褚爷是重要人物之一,曾负责“天盾”行星防御系统一号工程的设计,脑袋里装的是比原始档案更精密的东西。退休后,他还继续指导其他行星防御工程的建设,直到患上一种怪病,会间断性失忆,才不得不停止工作,被送进了养老院。
这是一家专门收留老人的养老院。褚爷刚来时很抗拒,时常发脾气,情绪一激动,就涨红脸,“呼哧”喘大气。他个头高,浑圆,看起来健壮,实则虚胖,身体稍有不适,病状就显露出来。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坚持“搞破坏”,今天把公共健身器材弄坏,明天又把全院电闸断掉,每天换着花样,总之是要让院里鸡飞狗跳,主动将他赶出去。
樊子光的爸爸是院长,是个有着极度的耐心和责任心的人,他并不介意褚爷的“破坏”行为,反而帮着褚爷“破坏”,鼓励褚爷借此宣泄情绪。最后,褚爷没招了,竟将“破坏”目标瞄准了自己。那天,在修葺庭院时,他将一把铁锥刺入大腿,鲜血沿着他的长裤汩汩而下,吓得周围人惊叫不已。医疗保障机器人以最快速度到他身边,为他止血,敷药。所幸,铁锥刺得不深,伤的是表皮,褚爷躺了一天后,就下床了。从那以后,他变得沉默,因为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病情,主要是,他忘记了那天为何要刺伤自己。事实证明,他的记忆力下降得比预料的还快。
褚爷刺伤自己时,樊子光是尖叫的人之一。当时他刚上一年级,整个暑假都在养老院度过。在他眼里,院里的老人全是稀奇古怪的,但像褚爷那样伤害自己的人,他是第一回见,褚爷那一裤腿的血,着实吓坏了他。后来他问褚爷,为什么要那样做。褚爷说,我只是想试试那样做会不会痛。樊子光问,那痛吗?褚爷摇头,不痛。继而,褚爷露出一副纳闷的样子,自言自语道,既然流血都不痛,为何我还总心痛?
其实,樊子光是害怕褚爷的,愿意与他多说几句话,仅仅是源于他曾从事的工作。有一次,樊子光听见褚爷与其他大爷争辩小行星轨道的问题,才知道褚爷原来是一位伟大的设计师。那时樊子光十岁,正痴迷于星空,会时不时问褚爷一些天文问题,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很小没了妈妈,是爸爸一手带大,但爸爸忙于管理养老院事务,无暇照顾他,他便慢慢学会了独处,与星空做伴,与寂寞为伍。
约定逃跑计划
记忆库被盗后不久,樊院长领着穿制服的人走过来,神情严肃地把褚爷带回了房间。樊子光偷偷溜过去,耳朵贴着门缝,想听听他们会说些什么。穿制服的人说,大约一小时前,城东记忆库被盗,丢失的记忆都与“天盾”有关,怀疑是有人想破坏“天盾”。那些人一旦发现从盗走的记忆中找不齐想要的东西,必然会把目标转移到褚爷这样的记忆本体上。这个过程用不了多长时间。“天盾”关乎整个地球的安全,为此,他们必须即刻带走褚爷,将他保护起来。
趁着他们随爸爸办理出院手续的空隙,樊子光侧身闪进房间,凑近褚爷问:“爷,你走了还回来不?”
“肯定不回来了,我要留在星星上面,哪儿也不去。”褚爷随手收拾行李,被樊子光一打岔,就忘了该收拾什么,又自语一句,“咦,我为什么要去星星?刚才那些是什么人?”
“甭管他什么人。”樊子光帮褚爷往行李箱塞东西,斜着眼,压低声音又问,“爷,我能跟你一起走吗?悄悄地走?”
“为什么啊?你在这里看星星不是很惬意?”褚爷诧异。
樊子光垂下头,作出一脸愁云的样子,“褚爷有所不知,我和你一样是被‘关’在这里的,我向往的生活在远方,而不是眼前的‘苟且’。”
“哦?那带你走对我有什么好处?”褚爷这一问,倒把樊子光难住了。褚爷记忆力下降,但是并不傻。樊子光答了一句假话:“只要你带我走,你想要什么好处我都答应。”
褚爷沉思了半天,抬起皱巴巴的眼皮,说:“好处嘛,我就是想……想找……找……”
“找丢失的记忆,对吧?”樊子光见他又要忘记了,赶紧跟上一句。
“对!”褚爷昂起头,看向窗外,平日散漫的目光此刻却像一把利剑,穿透了黑夜。
偷袭无人驾驶车
褚爷假装身体不舒服,将穿制服的人和樊院长引开,待樊子光先躲进车里,才顺从地上了车。在养老院的这些年,由于被照顾得很好,他的病情放缓了。虽然怪病还没有治愈的方法,但可以通过适当的调养和记忆训练得以缓解。因此,在大多数时候,他是理性的,独立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辆无人驾驶车属于低空飞行器,是一片叶子的形状。“叶尖”是驾驶室,“叶身”是乘客舱,“叶尾”是行李舱。樊子光藏在狭长的“叶尾”里。他在养老院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无聊的暑假,也厌恶了爸爸的冷漠,这一回,无论车的目的地在哪,他都要主宰自己的时间,乃至人生。
伴随着车尾的嗡鸣,樊子光昏昏欲睡。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惊醒了他。车内的报警器迫使车停了下来。他听见乘客舱内传来咒骂声和打斗声。凭着直觉,他感到事情不妙,必须想办法赶紧出去。由于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他不敢轻易打开行李舱,而是把耳朵凑近隔门,听着乘客舱那边的动静。杂乱的声音逐渐消失了,整辆车很快安静下来。他小心地推开隔门,从缝隙里探了探,发觉乘客舱已没了人,这才躬着身,从狭小的隔门爬出去。
“你这是要自己逃走?”樊子光正要跑出乘客舱,身后猝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爷,你在这里啊。”他故作惊奇,没想到褚爷缩在舱内的角落,竟还记得他在车上。其实,他是想一个人溜走。
“有人袭击了车,他们出去对付那些人了。”褚爷腾地站起来,顺手关闭了舱门,抓住樊子光的手腕,“我们一起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