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很听话地挪动了一下。
“天天不睡觉难受吗?”我继续问。
“已经习惯咯!现在让我正常睡觉,都睡不着了。”他嘿嘿笑了笑,露出几颗最后生还者,然后指指旁边同事说:“Vlad也做了十年,Martin还干了23年呢。”
同事们赶紧把头扭过去,摆摆手,装出要生气的样子,好像觉得这没什么值得炫耀。
“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多着呢!”
Rochid立刻摆出给小辈讲故事的神态,长长的眉毛,着了魔一样飞起来,
“有一次犯困得厉害,躲在角落想迷瞪一会儿,结果睡着了。保安经过,听到鼾声却找不到人,吓死了!最后才发现是我,哈哈哈!”
咔嚓咔嚓,连忙按快门,正好抓住他开怀的样子。
我把成果递给他看。他捧起相机,盯着屏幕一会,评论:“不错!”
首战大捷!
来,下一个!
那天,是我来到伦敦后,过得最满足的两个小时。就像赶了一次久违的市集,陌生人的故事,琳琅满目。我穿街过巷,蓦然低头,早已满载而归。
把“大熊猫”们一一送到门口,我道了谢,并祝回家补个好觉。
他们挥挥手,继续过日夜颠倒的生活。
我走回会议室,正准备收拾东西,听到有人进来。
“Photo?”
一个年轻男子,探头进来,怯怯的,一看就知道刚来报到没几天。他全身簇新制服,散发出新买回来鞋子的味道。
我说是的,示意他过来坐下,闲聊起来。
“你是哪国人?”
“S…spain”
“ 叫什么名字?”
“José”
José?
José
我连忙开始换算:西语里“J”发“H”音,所以要译成中文,不就是......荷西?
三毛那个荷西!
我一激动,便滔滔不绝,恨不得把《撒哈拉沙漠》从头讲一遍。只是眼前荷西,眨了眨大眼睛,满头云雾,心想:这和他有啥关系?后来我才知道,荷西这个名字,在西班牙一抓一大把。
只得作罢,回到正题:
“想点开心的事情,看镜头, 笑一笑。
他没有笑,反而冒出一个对不上号的单词:
“Patata。”
嗯?
“potato”
土豆?
看到我放下照相机,一脸疑惑,他也疑惑起来。托起脑袋想了好半天,终于清清嗓子,用坑坑洼洼的英语,很认真地对着我解释:
“在英国,说cheese。在西班牙,我们,pa-ta-ta。”他把三个音节郑重拉长,嘴巴自然撑起一个灿烂笑容。
原来如此!
荷西很上相,几分钟就拍完。可我一直想着patata,竟然还有那么可爱的单词!
两周后,我把十六张黑白照片,交给了印度女孩。
她问:“给项目起名字了吗?”
我想了想,说:
“The magic backstage from IKEA ”
,来自宜家的魔法幕后。
“三”是个神奇的数字。
《老子》曰:“道生一, 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万物。”从单变双,再跃至几,“三”是临界点。
又或者“事不过三”,容忍与翻脸之差,也是“三”。
所以,怀孕一跨过三个月,身体像得到某种召唤,肚子里的喧嚣,一下尘埃落定了。
我坐在员工餐厅里,左手烟肉,右手香肠,轮流往嘴里塞。送别了妊娠反应,我的早餐,顿时豁然开朗。只是鼻子悉悉索索,荷尔蒙似乎连呼吸系统也不放过。
但这些一点也不影响我的心情。今天,the magic backstage,将正式在餐厅放映。屏幕虽只占据小角落,但对于我,这就是“盛大公演”!
刚下班的几个物流部员工,趁热闹一样赶过来了。他们围在电视机下方,等待准备打开的城堡大门。
“看,是Rochid!”
“是Vlad!”
照片以每五秒速度,从屏幕落下,坠入人群,激起一阵慨叹。他们看到了自己,感觉却似是而非。
那些胡子拉渣,那些疲惫面容,竟也成了主角,还挺好看哩!
“哇,Andrew,瞧你那性感样儿!”
有人来了句神评论,大家哄笑起来。
Andrew (Endre)
Andrew却不在意,反而很享受这种关注,张开手臂,像沐浴在闪光灯下的超级巨星,整整360度转了一圈。他看见坐在角落的我,向这边招招手。
Andrew其实叫Endre,匈牙利人。他的眼睛里,能读出一种善良,只有小时候带过红领巾的人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