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不再能出去玩,因为我要在家安慰哭在地上打滚的母亲,我得披麻戴孝,跟着她到每个长辈家去报丧。我突然长大了,不再做班上买「防痨邮票」或捐「教师节敬师金」最多的小朋友,我要常常守着家,守着我的娘。
父亲死后,母亲对我更加严厉了,但是在我做错事,她狠狠骂我,甚至打我之后,又会很脆弱地哭,愈哭愈大声。
然后,平复了,她会说: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接着拉我过去,看我被打的地方,直问:
「疼不疼?」
那时候,我们确实是寂寞的。年初二晚上一场大火,烧光了我家的一切。外婆跟着舅舅、舅妈,搬去了台大宿舍。我跟着母亲,住到她的老朋友家。房子烧成一片废墟,只剩几根焦黑的柱子。
烧剩下的一点值钱的东西,全被别人没等天亮就挖走了,直到我和母亲出现,才纷纷翻墙跑走。
母亲慌了,花钱请人在院子里紧急盖了一间小草棚。草棚是用竹子和芦叶搭成的。四周先钉上木板作墙,再把事先编好的草顶放上去。住进去的第一天晚上,母亲在房子旁边,用小炭火炉做了红烧肉,在记忆里那是我生命中最好吃的一餐饭。
当天晚上,下起倾盆大雨,屋子里到处漏水,我们找了各种破盆烂罐去接,又把床移来移去。还是应付不了,而且愈漏愈厉害。
我实在困了,因为第二天还得上学,母亲叫我先睡,用两件雨衣盖在我身上。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雨衣上,渐渐积在凹陷的地方。至今我都能记得,每隔一阵,母亲就掀起雨衣,让雨水流下床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两年多之后,我们搬到金山街的一栋小木楼。
住在小楼的那六年,留给我很多美好的记忆,也发生许多我生命中的大事——搬到小楼不久,听说附近胡念祖老师教画,我想学,虽然学费不便宜,母亲还是很爽快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