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一次,我们正在食堂里吃饭,四个剧团的老师和领导纷纷走了进来。那时,我们吃饭是围坐在八仙桌前,一个剧团一张桌子,所以各个剧团的老师都径直走向自己的孩子。凌团长走到我们桌前,摸摸每个人的脑袋,看看我们碗里的饭菜,慈爱地问:“好吃吗?吃得饱吗?”“好吃!”我们特别骄傲地回答。
当时,我们的练功服装由各家剧团各自解决,团里没有多余的布票,上哪儿去弄这些布料呢?她一拍脑袋想出一个主意——申请布景的布料时多打一点预算!
于是,每个小朋友都有了一套粗布料。为了把我们打扮得更漂亮,生活老师魏玉琴还亲自动手染起了布料——女生是红色的,男生是蓝色的。那布料其实很粗糙,一段硬一段软,做成的裤子也是一个裤管硬一个裤管软。用土办法染上的颜色也很容易掉,一沾汗水就大块大块地掉色,刚穿的那几天,我们的内衣、皮肤都染得一塌糊涂。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把它当成宝贝一样。
凌爱珍戏装照
进了剧团以后,我们更加切身地体会到团长的关爱。那年夏天,“爱华”在中央大戏院演出《少奶奶的扇子》,我们就住在剧院后台。一天清晨,我在睡梦中一不小心从上铺摔了下来,手臂先着地,疼得眼泪直流。
这下可把凌团长急坏了,她亲自打电话给上海最出名的骨科名医石筱山,并安排须老师带着我,叫上一辆黄包车心急火燎地直奔诊所。
一到诊所,医生、护士看到我就说:“哦呦呦,‘爱华’的小姑娘来了,快快快,石医生已经在等你了!”我就这样一路享受着绿色通道待遇,由石大师亲自上了石膏,懵懵懂懂地生平第一次看了名医。
回到剧场,须老师领着我到团长面前报到,把看病的过程从头到底汇报了一遍。凌团长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我的手臂,爱怜地责骂道:“你这小囡,就是太调皮了!”
隔天,舞美队的师傅就扛着木板来到我们的宿舍,“乒乒乓乓”给所有的上铺床都装上了护栏。
凌团长虽然疼爱我们,却从不娇惯,她对待我们就像母亲对待孩子那样既慈祥又严格。“爱华”的团风非常好,不管什么样条件的剧场,化装间里总是安排得井然有序,不允许喧闹,更不允许迟到。这些都是由团长带头、主要演员表率所日益形成的。
凌爱珍(右)与爱女凌小珍
凌团长留给我一个深刻的印象——只要穿上旗袍她就再也不会坐下。1964年我们刚刚随团,在黄浦剧场演出《桃李颂》,我在戏里要串好几个小龙套,其中有一个角色要穿上旗袍和高跟鞋在台上走一圈。
这可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穿旗袍,第一次穿高跟鞋。彩排那天,我套上旗袍、赤着双脚在服装间面对一堆高跟鞋手足无措。这时,凌团长正好走进来,她帮我拉上了旗袍的拉链,问:“小姑娘,穿几码鞋?”
“36码。”
她从鞋堆里挑出一双为我穿上,见我站在高跟鞋里摇摇晃晃地动也不会动,她伸出手来搀起我,一步一步地扶着我往前走,“一条线,走路要走一条线。来看着我。”
她袅袅娜娜地从服装间这头走到那头,教我脚要怎么放,肩要怎么摆,我在一边看傻了。随后,她扶着我绕着服装间走了两圈,又放开手让我自己走了好几圈,见我脚步已稳,才轻松地说:“可以了,放松点就好了。”说完,就往门外走去,可刚走到门口,她突然回过头来严肃地说:“注意哦,穿着旗袍可不能坐,不然旗袍会皱,就不好看啦!”
凌爱珍(左)、袁滨忠(中)、韩玉敏主演沪剧《石榴裙下》
那天演出,我特地盯着她看了好久。真的,她穿上旗袍以后就再也没有坐下,实在累的时候她就用手撑着桌沿,在桌边轻轻地靠一小会儿。直到自己的戏有较大的间隔时,她才换上便服去自己的化装间休息。她的这个习惯,我深深地记进了脑子里,也一直遵循到现在。
“爱华”是个自负盈亏的剧团,虽然经营状况良好,却一直非常注重节俭,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口上。凌团长自己有一个淘寄卖商店的嗜好,每当有新戏上演,她就会带着演员、服装师去淮海路上的“淮国旧”寄卖商店淘宝。她认为台上的东西只要漂亮,不需要花大价钱。
她在《少奶奶的扇子》里穿的金色高跟鞋、金色夜礼服、黑色的羽毛扇都来自寄卖商店。这把黑色的羽毛扇,到20世纪90年代依然使用在上海沪剧院的舞台上,找不到替代品能让它“退休”。
她还主张每个人都要一专多能。就拿我们的魏玉琴老师来说,她既是我们的生活老师,又主教文化课。我们毕业以后,她开始负责剧团的化妆头面,随团后又做了财务工作,一个人能干好几份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