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果灾难后反而特别乐观自信,这里边大都带有自我麻醉成分(当然变得悲观、不自信也不对)。不要指望一个受到伤害的人真正觉得“残缺也是一种美”,或者“外表只是躯壳,爱你的人看到你的心”。
我曾经后悔去八仙乐园,埋怨给我看到活动信息的人,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走。人生没有后悔药,如果有我一定吃下去改变当初的选择。
我唯一不后悔的,是我选择活下来,这个决定。
一
2015年6月27日晚上8点32分,在台湾新北市的八仙乐园“Color Play Asia——彩色派对”已经接近尾声。舞台上,主持人宣布“最后一波彩色洒粉”,人们疯狂欢呼。接着,忽然间,着火了。
大家都以为那一瞬间的火光是舞台效果,可随着火舌向人群蔓延,我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人们慌乱地四处奔跑、后退,嘶吼着拍打身上的火焰。
我被绊倒了,一个很胖的男生压在我身上,压掉我一只鞋。我在全是粉尘的地上看着模糊的火光,脑海中浮现父母的脸,推开身上的男生疯狂地朝外跑。
终于淋到水时,我抬起手臂和腿看了一眼,那一眼我终生难忘:我的皮肤都耷拉在四肢上,像是快要脱落了一样。
之后我再也没敢看我自己。
被送上救护车不久,我陷入了漫长的昏迷。
十几天后我醒过来,看见这个世界的第一眼,是医院加护病房的天花板、自己完全不能动、讲不出话、全身疼得像碎掉一样,脑子里面一阵轰鸣,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心好像在我神志清楚的那一瞬间就死了。我特别绝望,特别埋怨我被救了一条命。我想过自杀,却没有力气完成这个动作。站不起来,全身满是纱布和绷带。每天最怕换药,全身纱布撕拉下来,再涂上新的烫伤药膏,疼得死去活来几十分钟,再换上明天还要撕下来的纱布。
那时我从不戴眼镜,视力模糊,就不会看到我的四肢是什么样。我一点也不想看清楚它们。
二
我从小喜欢打扮,偶尔矫情。从小学开始当主持人,一直到研究所,漂亮主播的梦从未断过。偶尔幻想自己是个芭比样的女孩子,因为打扮得体和妆容靓丽,说不定有一天变成网红,或者被星探发现。
但这一切都被几十秒的火焰打破了。
在医院里我每天都要哭两三次,每天望着窗外发呆三四个小时。隔几天查查自己的抑郁症测试分数有没有增加。
和我一样遭遇这场事故的朋友曾说:“有时就在想,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死了就是当时’啊’一下就死了,也没那么多现在的痛苦。
”
三
有段时间我拒绝和父母说话,沉默接受所有治疗。疼了就哭,也不哭出声,也不恼火,也不抱怨。
有次妈妈以为我睡着了,在床边拉着我的手,竭力压抑着,哭了很久很久。她在我耳边反复说:“宝宝你要加油,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孩子,没有你我们就没有希望。你要加油,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那一瞬间我心里特别无畏。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辜负父母。于是我开始说话,配合治疗和复建。开始接受现实。
身上体无完肤,我就对自己说可以去气候干冷的城市工作,一辈子穿长袖长裤;下巴上一圈疤痕,我可以用遮瑕力强一些的粉底。
可有天医生突然告诉我,因为取部分头皮移植到身体皮肤受损的地方,毛囊被取掉了。他说:你这里可能再也不会长出头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