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福建,初见付贵
付贵终于决定和重庆的家人见面了。
4月6号,我飞到福建,准备在从福建到重庆的路上一路陪伴付贵。
第二天中午12点30分,我和两个同事一起来到付贵工作的地方。付贵和父亲一样,话不多,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变化,和我们打完招呼,他便默默转身去洗茶具了。品茶,是福建人待客的第一步。眼前的付贵,已经是完全的福建本地人。
他给我们介绍了花圃里的植物,还谈了他的人生经历,做过厨子,当过小工头,现在跟花花草草打交道。聊着聊着,就健谈起来。听说我的一个同事是万州人时,他还兴奋地说他很喜欢吃万州烤鱼:“我们家里人口味都很轻,只有我口味很重,喜欢吃麻的、辣的,特别是烤鱼上面的那层花椒,吃到嘴里又麻又辣,我最喜欢吃。”
如果不是知道那段童年被拐的经历,如果不是听他说莫名喜欢吃辣,我们决不敢相信,这个一口地道福建口音的汉子,曾经是一个重庆娃。
“还记得小时候被拐的事情吗?”我问。
“我记得是在上学的时候,或者是在下学的时候,被人拐走的。我有做梦坐过长长的火车,好像是经过了沙漠一样的地方,很大的一片,印象很深刻。然后遇见一间屋子,后面就被拐到这里来了。”付贵回忆说,“来这里以后生了一场大病,很多事情就都不记得了。”
“听到找到你亲生父母的消息时,心情如何?”我又问。
“内心是不大相信的,有些惊奇,又有些怀疑。第一我觉得会不会有人弄错信息了,第二当时离我寄出血样去做DNA还不到一周,才过了几天就找到了,我很惊讶。”
直到陆续有很多志愿者跟付贵联系,他的心里才慢慢确定下来。最终确认消息传来的那天,付贵失眠了。
“我当晚就睡不着了。一直到两三点我都没有睡着。心里有些小激动,也有些不安定的情绪在里面,我睡不着觉。”付贵说。
“关于认亲这个事,你有什么担心的吗?有过心理矛盾吗?”一直都知道付贵抵触曝光的我,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来这个问题。
“怕被别人议论说你这个人没有良心。”付贵说。
付贵的担心很全面,他说寻亲这个事,首先别人就会说你没良心,养父母辛苦把你养这么大了,还去找亲,而且还不让家里人知道;其次,如果别人知道那边条件很差的话,没有养父母这边条件好,会议论你说这是自寻麻烦自寻累赘,对这边家里没有良心;再者,如果那边条件比养父母这边条件要好的话,别人的闲话就更多了,他会说,你是准备丢弃这边养父母跑了,是嫌贫爱富的做法,更是没良心。
付贵很怕这些不好的说法会影响到自己的家人。
于是我们约定,在付贵找到合适的时机跟养父母沟通,并且取得养父母的同意和理解之前,都不曝光他的一切具体信息。
就这样,喝着茶,聊着天,我们在付贵工作的地方待了许久,最后还约了晚上一起吃饭。
下午五六点钟,下班的付贵骑着电动车来找我们。这个时候我发现他脸色不太对,整个人说不出来的有点难受的样子,就建议晚饭先不吃了,让他回家好好休息,并且约好了第二天11点机场集合,出发去重庆。
没想到第二天早晨6点,我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意外
4月8号早晨6点左右,我还睡的很沉,枕头边嗡嗡的手机震动声就把我震醒了,是付贵。我心里一沉。
“我出了点事,现在身体很不好。”电话那头的付贵声音很低,说是准备去诊所,找平时给他看病的大夫。
挂了电话,我想了5分钟,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又给他打电话,说服他直接去医院。付贵说可以找朋友送他去中医院,我们直接去医院碰面就好。
7点多,我们到了中医院。不到半个小时,付贵也到了。一到就马上挂号就诊,医生检查之后,很严肃地告诉我们必须马上手术,一个礼拜之后还要再进行第二次手术。
随行的还有付贵的一个朋友,我们赶紧给付贵办住院和手术的流程,同时开始电话通知重庆那边。
家人们知道这个消息后说,要不我们来福建看付贵吧。最后我们决定,还是别急。先做手术。
整个上午,我一直在忙着住院、排队、打电话。11点,终于把付贵送进了手术室,1个小时不到手术就做完了,很顺利。
下午两点,经过福建和重庆两边的沟通,付贵和家人决定先视频见面。
下午三点半,距离约定好视频见面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付贵斜躺在床上,一直举着自己挂着吊瓶的左手,呆呆地看着,不说话。
我问他,你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干嘛?
“什么也没想啊,就是无聊看看。”付贵扭过头来,嘿嘿笑了两声,也没说话。
3点43分,我问付贵,要不要现在视频?他点头。
付贵在病床上和家人视频
“你好!”
这是他看到视频里面的人,说的第一句话,接下来整个人顿住了,视频中的姑姑,早就泪如雨下。
“他们见了我肯定会哭得很厉害的,”之前聊的时候,付贵给我描绘了见面时可能发生的场景,并且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个场景真正到来的时候,33岁的他也像个面临窘境的小孩一样手足无措,他把眼神从视频中挪开转向了我这边,问我:“怎么办?”
我朝他笑笑,告诉他没事没事,别担心。
付贵又转头看着那边还在哭泣的姑姑,鼻子也抽了抽,但没有哭。
几分钟之后姑姑终于平静了下来,给付贵一一介绍家人。由于付贵戴着耳机,一旁的我只能听见付贵在不停地回答:“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付贵的情绪看起来一直比较稳定,屏幕那边的家人的表情,似乎也逐渐平静下来。
慢慢的,付贵的回话开始变成聊近况、聊生活。似乎是姑姑在问他做什么工作,结婚了没,过得好不好。
“要得,要得。”付贵早已忘记了乡音,却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自己还记得的简短重庆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