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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老年农民工返乡:28年来,像被赶来赶去的羊

冰点周刊  · 公众号  · 社会  · 2017-06-07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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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多久,爬上高空时,他的心脏会一抽一抽地疼,头晕目眩,身体不停“打转转”。

丁成松在宿舍躺了整整两个月。他没钱也不敢去看病,胡乱吃了一堆药,可第二天醒过来,心脏还是疼。

回到塘山村时,这个近170公分的少年两手空空,除了一个装着破烂衣服的蛇皮袋。 原本,这个少年数着自己爬过的电线塔,一个个记录下位置,“还有点自豪”,回乡时,这些纸张不知道被他扔哪里去了,口袋里从此塞进了一沓厚厚的病历。

在通向梦想的路口,他生生地转了个弯。

15年的时间里,这样的故事陈德才听了太多,生活的变故似乎很轻易就能击中他们的人生。

同村的李伟一度在浙江的炊具厂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机遇。主管推荐他去上海的总厂学习,学成归来就是班长,还能得到他盼了三四年的加薪机会。可临行前,老家打来电话,父亲病了,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家里没钱没人,等着他回去。李伟错过了这次机会。

还有老乡在家具厂工作,送料时拿木条的手指不小心被卷进了机器,小拇指的一半被瞬间打飞。医生看到他血糊糊的手,使劲摇头,“小拇指另一半断得齐刷刷,找不到了,也没机会再接上了”。那几个月,工厂断指的员工有好几个。

休养几个月后,这个老乡回到了原来的工厂,重复着此前的工作。

“你疯了!那种地方还待?你就不怕吗?”有村民问。

“换个地方,工资给不了那么多啊。”他自嘲地笑了笑,“等不起啊,供完一个娃娃又是下一个。”早些时候,他在电路板厂工作,污染严重,每天工作口袋里必定揣着乌黑色的解毒丸。因为实在不愿忍受才换了家具厂这份工作,好不容易工作几年加了薪,“没有成本再让你换了”。

折返的老乡带回来一个又一个悲伤的故事,陈德才听得心惶惶。小儿子一天天大了,眼看要上学花钱了,陈德才咬着牙又一次出发了,只是深圳已不是他的目的地。他觉察出深圳的工厂开始外迁,工人要求学历。“那里不是过去的深圳了,去浙江吧。”有人劝他。

在浙江,大大小小的家庭工厂给了他栖息之地。他还挂心着老家的妻子和孩子,没事就找老板问,“能给我老婆一个工作吗?扫地、保洁都可以的。”

有老板真的同意接收这对夫妻。他锁上大门,下狠心把地一口气租了出去,出来了。

大儿子大女儿都在深圳打工,当年自己被迫回村,他给两个大点的孩子都下了命令,“都去深圳,那里机会多!”活泼懂事的大女儿很受老板和老乡喜欢,快提拔当秘书了。小儿子则留在老家念书,陈德才痛快地作出了安排,“周末不回家,放寒暑假直接来浙江”。

一家人从此四散远离,可兴奋的他觉得,“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


在浙江东阳的工具厂,陈德才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工厂提供一个大蒸柜,一到饭点,各家各户把米淘好再放进去,米熟了,宿舍楼香气四溢。

他和妻子住7平方米的宿舍,就着玉米吃饭。一个月能挣3000多块,“再撑几年,等到小儿子读完大学,日子就好过了。”他总这样想。

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碎了他的设想。电话那头是女婿颤抖的声音,陈德才在注塑机嗞啦嗞啦的轰鸣声里听到了噩耗,38岁的女儿没了。

他和老伴坐了20多个小时的火车赶到贵阳,一路坐肿了腿、哭肿了眼睛。老两口说不清女儿是怎么死的,只知道是意外中毒。到了停尸房,陈德才才想起来,自己有好多年没见过这个懂事的大女儿了,她的脸还是胖胖的,皮肤黄了,身体有些部位腐烂了,眼睛闭着,永远也睁不开了。


陈德才的女儿昔日在深圳留影


因为结婚,女儿前些年放弃了深圳的工作,去了丈夫的老家。可生下孩子后,迫于生计,夫妻俩又齐刷刷跑到贵阳,女儿在一家酒店洗床单被套,女婿在几十公里外的工地上班,几个孙子留在女婿老家。

想到这些,陈德才突然很心疼女儿,他说,他分明在女儿身上看到了昔日的自己,看到了曾经那个为了生计四散分离的家。

他想恨女婿,为什么要把女儿带到贵阳,留在深圳也许女儿早就当上白领了。可他恨不起来,女儿女婿的每一步都迫于无奈。身为父亲,他不能劝女儿不要回老家结婚,他更不能劝女儿不去贵阳打工,从始至终,他“帮不上一点忙”。

失魂落魄的夫妻俩回到浙江。他的假期有限,再不回去工作也要丢了。只是妻子的状态实在糟糕,自从看到女儿火化前的样子,就一直神神叨叨,陈德才没办法,只能盼着医生开的“那种最便宜的药”,药效能好一点。

他的愿望落空了。一个午后,宿舍的工友找到他,说妻子发疯了。他顺着指引,跑到后山去找,发现披头散发的妻子在树林里乱窜,毛毛虫、飞虫还有叫不出来名的虫爬满手臂,妻子龇牙咧嘴地对他笑着。

陈德才哭了。打工这么多年,这个老人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

那一年,伦敦奥运会成功举办,神舟九号一飞冲天。可这些热闹都与他无关,也与丁成松无关。从深圳回来后,丁成松生活的半径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村里的房子和三亩多的土地。

心脏的疾病有所好转后,他迫不及待地跑到县城,重操旧业。可才登了几次电线塔,他的腰部就开始绞痛,尿出血,还时不时发烧。去医院一检查,他两眼一抹黑——肾结石。

妻子前些年患上了严重的乳腺增生,干活成了难题。有时候早上,躺在床上的两个人身子都痛,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破洞的天花板,沉默良久,丁成松起身,慢慢走出去干活。

拿到诊断书的那天,他忘了参加孩子的家长会,老师打电话问,他一股脑儿说了。结果第二天,本该在学校待着的老大跑回家了,对躺在床上的丁成松说,“爸爸你没事吧。”说完,拿出80多块钱,说是找全班同学借的,死死塞给丁成松,要他拿去看病。

对着天花板,丁成松无声地哭了。

他开始彻底地害怕变故。一场持续的咳嗽、一次钻心的胃绞痛都让他担心得整宿睡不着觉,他不敢出去打工,可守着这块土地也挣不到钱,摆在他面前的,是无解的命题。

越来越多的人从各地返回。丁成松才意识到,原来老乡和自己一样脆弱,“一个变故也承受不起。”


丁成松修到一半的家


有个老乡被骗去了新疆打黑工,每天天不亮打着手电就去种棉花。当初,来招工的老板在塘山村信誓旦旦,“一个月3500元”。可真到了那里,一分钱不给,十几个老乡被分到了好几个组,周围都是说方言的外地人,互不认识,“谨防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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