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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东北:盘山道上的交警队

人间theLivings  · 公众号  · 美文  · 2017-03-09 21:01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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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油门便和兄弟们立下规矩:个体户“搂”到盘山道之前不“搂”了,作宽大处理,该罚多少罚多少;如果个体户把东风大卡“搂”上了盘山道,那就罚三到五倍;如果把东风“搂”过盘山道,又“搂”进林场,那下场就是,不但要吊销驾驶证,还得摁在雪里用军工大皮鞋一顿好踢。

为什么?就因这盘山道太险,交警队虽没翻过车,但个体户的东风和大解放已翻进好几辆了。饶是如此,个体户们一见交警队的大屁股北京还是望风而逃。别说盘山道,就是盘云盘雾,也得往上“搂”。

所谓“搂”,就是开快车的意思,这是交警队的独创。也许是太过形象,也许是音节短促有力,大油门和他的兄弟们都爱用这个“搂”字,最喜欢“搂”的,就是那些倒腾粮食的个体户——俗称“大粮耗子”。


县里的粮耗子一个比一个肥,这都是老农们养出来的。

要说这帮老农们二百五吧,还知道往黄豆里掺点砂子;要说他们不缺心眼吧,可粮耗子提着一打一打的假钞,老农们就是死活看不出来。

当然,这也不能怪老农们,只是因为粮耗子出价太高,又专挑卖不上粮的时段,半夜三更,月黑风高,上门一忽悠,大多数都会乖乖上了套。

1995年冬,大雪封门,粮食窝在场里卖不出去。老农们嘴上都起了大火泡,等捂到来年开春,粮食可就全霉了。可市里粮价又抬得奇高,两下一刺激,粮耗子便蠢蠢欲动起来。

县里最有名的大粮耗子五滚,琢磨着去“搂”一趟盘山道。

跑运输的个体户们都不愿接这活儿。他们怵的不是粮食局,也不是风雪盘山道,怵的是风雪盘山道上出没的交警大队。

可到底也架不住五滚一把一把现金的诱惑,有一个打麻将输急了的,血红着眼便出了车。上坡倒也顺当,就是下坡须得脚踩刹车。东风大卡塞满黄豆和假钞,像一头吃撑了的铁兽,被风雪推着,缓缓往坡下去。远光灯穿透风雪,晃出一个车影。

正是交警队的大屁股北京。

东方大卡发出一阵咆哮,冲大屁股北京就“搂”了过去。

大屁股北京闪灯了,不刹车;大屁股北京鸣笛了,还不刹;交警们也傻了,唯有大油门不傻。他嘟囔着“这帮犊子不要命了”,掏出“五四”就往外崩。

头两枪根本听不出来是枪,只见两道流萤划破雪夜。

幸好大油门那把“五四”喂满了八颗子弹。第三枪崩掉了倒车镜。

第四枪,五滚跳出去。

第五枪,个体户也滚了下去。东风大卡和满车斗的黄豆便翻进雪沟。

交警们惊魂未定,大油门已收了“五四”。按照大油门自己的话说,少年时,他傅红兵就因为敢放枪而在县里大小武斗中出了名的。一晃三十年过去,再放它几家伙,也就是怀一下旧而已。

大屁股北京在盘山道上兜了一圈,风雪中不见人影,就算尽心了,弟兄们开回县里睡觉。等个体户和五滚被老农一锹一锹从雪里挖出来,已是硬邦邦的两大坨。人封在冰里,像琥珀里的虫。

经此一役,大油门在县里甚至市里都算是立了棍。远近大小的粮耗子,一见到那辆半新不旧的大屁股北京,便乖乖停下来认罚。

罚多少,得看大油门和他穿制服的兄弟们了。

倒腾粮食,罚;酒后驾驶,罚;红灯超速,罚;没带驾证,罚;牌照瞅着不对劲,罚;你脑袋瞅着不对劲,还要罚——能罚的点太多了,随随便便小车就五七六千,大车至少上万,1995年的小县城,谁受得了?

那时候,县里但凡养车的,都把大油门当成神一样供起来。连交警们也把他当成了神。那阵子市交警队抽疯,连盖两栋家属楼,财政吃紧,便下了红头文件:各县交警队必须上缴足够数目的罚款,否则年终奖免谈。

整个交警队破口大骂,唯有大油门一声不吭。

“咱们风里雪里往盘山道上搂,是为了给市里那帮犊子盖楼?”没多久,队里财会室就多出一个小保险柜。大油门敲着涂绿漆的保险柜铁壳吩咐:“罚出来的款子先放这儿,啥时候放满了,再往市里缴。”

如此一来,这年终奖金最后竟成了县里发给市里。

自此,大油门不仅在县里一言九鼎,连市里换了几任县长,也动不了大油门半根指头。真成了一尊喜欢猛踩油门的真神。

3


大油门的这些“神迹”都是父亲在家里饭桌上絮叨出来的。

我一边往碗里夹炖开皮儿的油豆角,一边想像大油门如何骂着滚滚脏话,猛踩油门,把个体户们追个狼奔豕突。

不过大油门还有一些神迹,却是他儿子小斧子给见证的。

那时我们刚升到一中,小斧子没食言,真个把军挎里的片斧开了刃。好在他那军挎是部队正品,帆布又粗又厚,即使片斧开了刃,也只隐约现个轮廓而已。他在一班,我在三班。但三班没人多看我一眼,就因为每天放学我都和小斧子他们混在一起。

要我说,县一中和县一小最大差别在于放学后的大门口:一小放学,门口站的全是家长;一中放学,门口站的就全是头发五颜六色的家伙,比我们大几岁,高中念不下去,或想当兵又没门路,用教导主任话讲就是“社会不良青年”。可这帮不良青年每天下午四点半保证出现在一中大门口,比下课铃都准时准点。嘴里冒着烟圈和脏话,目不斜视地盯着人看。

本来一中也有几个小子把头发留长染了,整天甩来甩去,录像厅里看一遍小马哥,厕所里偷偷抽上两根烟,就以为自己是出来混的了。可一放学就瘪犊子了,根本不敢看大门口那帮不良青年一眼。

唯有小斧子,一头圆寸,也不留也不染,军挎挂在胸前,手插裤兜,径直走到大门外,张口就跟不良青年们要烟抽。

每个人都很给他面子,不但递烟,还勾肩搭背开两句下流玩笑。所以每次放学,我们得站门外等半个小时,才能等到小斧子把烟头一弹:“走吧,去大恒发。”

“大恒发”在北二道街,是县里第一家上脱衣麻将的街机厅,游戏币正反两面都刻着“恒发娱乐有限公司”。老板姓郭,省城来的,县里人称“郭胖子”,常年光了膀子,一身膘肉,几撮胸毛,无论春夏秋冬。

郭胖子左胳膊刺了半头麒麟,右胳膊蜈蚣也似盘着一条长疤,自称是当年混省城平房区乱刀砍出来的。所以小斧子来“大恒发”是奔着郭胖子和他那条长疤来的,不像我们,只知道脱衣麻将机。

太阳一点点斜下去,斜过县城里骑自行车下班的人们,斜过“大恒发”的窗子。我们对着游戏机里宽衣解带的女郎大呼小叫,小斧子却坐在郭胖子吱嘎作响的钢丝单人床上,摩挲着粗糙的军挎帆布,专心听他讲当年名震省城的小克、黄瘸子、杨馒头和乔四爷。

我们尚希冀游戏机里的女郎能让我们看起来像是成年人,小斧子却已经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称兄道弟了,用他刚刚进入变声期的嗓子。

“大恒发”出来往左拐,便是交警大队的新楼。楼下是橱窗式的交通安全告示栏。当然,安全部分全被我们略过。我们感兴趣的是不安全的部分——那些被放大了的、血肉模糊的肇事现场彩色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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