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收获杂志
《收获》作为重要的中文期刊,一直受到各界的关注和褒奖,引领文学发展潮流,刊载小说和散文,是了解中国当代文学最好的窗口。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摄影与诗歌  ·  [一诗]曹东:啮咬一些痛觉 ·  19 小时前  
收获杂志  ·  江南器物志:扫地成僧(徐风) ·  3 天前  
白云仙院  ·  左宗棠:人生大智慧,尽在“三不如”! ·  昨天  
白云仙院  ·  左宗棠:人生大智慧,尽在“三不如”! ·  昨天  
当代  ·  星河 / ... ·  2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收获杂志

界限消失,或者AI时代的“暗经验”|张莉

收获杂志  · 公众号  · 文学  · 2025-06-09 11:12

正文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






就在2025年的春节,我们每个人都受到了Deepseek的冲击,它看起来更智能,更有趣,更像人了。Deepseek已经可以帮我们做很多事儿了。它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帮助我们更广泛地搜集数据,进行数据解读,等等。但是,也有一些是它帮不了我们的。比如,它并不能、也不会替代我们原创性的思考。对于一部作品,让AI提取观点,跟我们自己阅读之后总结观点是不一样的。就阅读而言,读者需要领略文本的气质,而不只是知道梗概观点。阅读是需要感受力的,而不只是提取数据、总结分析。AI不能真正帮我们读懂小说,爱上小说,更不能帮我们体验小说的愉悦,它只能替我们咀嚼,然后告诉我们好看或者不好看。为什么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因为人通过阅读会在自己的脑海里创造一个哈姆雷特,哈姆雷特既脱胎于小说但又必然有读者自己的智力劳动。 我的意思是,人的阅读其实就像是在深海里游泳,AI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游,但它代替不了我们自己游,因为游泳不仅仅是游到对岸,也包括游泳所带来的感受,包括海藻的气息、海水的冰凉,这需要我们自己亲自感受。


我相信,在未来,AI写的小说还不错,甚至会很好,能够达到文学创作的中上水平,只要给它提供足够的材料就可以,它完全有处理复杂材料的能力。而且,我相信,未来,人机合作共同写作可能会成为很多行业的趋势。——AI的本领在于将已有材料进行整合,它没有原创能力。在莫言没有写出《红高粱》之前,在余华没有写出《十八岁出门远行》之前,AI不能像莫言一样写作,也不能像余华那样写作,——当作家们写出他们的代表作,形成他们独特艺术风格之后,AI可以通过提取他们的小说素材创造出第二个莫言、第二个余华,乃至无数个,都是可能的。但第一个原创性文本,必得是作家的原创。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AI的到来对中文创意写作的要求会随之提高,作家需要学习人机合作处理复杂信息,但最终目标还是要成为真正有想象力、有原创力的人,而非“码字者”。


AI到来值不值得欢呼?当然值得,因为未来AI作品会替代大量平庸之作,也使那些原创作品变得稀缺和珍贵。这里所说的原创既包括文学作品,也包括文学批评。尤其是现场文学批评,当新作家、新作品刚出现,在网络数据还没有这位作家、这部作品的评价信息时,AI是不能独立判断其价值的,它需要批评家的判断和评价作参考,我想,这便是好的文学批评的意义所在。





我想说到语言。文学创作中,作家的语言表达是要有原创性的。这也是AI所不能替代人类之处。一个机器人在大量数据库的基础上,可以模仿前人写出大差不差的作品,写出似是而非的比喻,但是,那样的语言却不是基于一种人类思维的再现,并不是真正的陌生化的语言表达。这也是我们可以从万千文本中挑选出经典作家的原因所在。 一位优秀的作家,他的语言要有风格、有态度、有新鲜感,用词方法和对一个事物的精准表达,代表了一个人对事物的独特的理解,而这正是目前AI所做不到的,它并不能精准传达我们所感受的那部分。 我想到鲁迅的写作,机器人可以写出无数个鲁迅风格的作品,但它却不是真正的鲁迅。鲁迅的痛苦、鲁迅所面对的困难和鲁迅在新文学领域所要完成的创造,是它写不出来的,最多它也只是鲁迅的“高仿”版罢了。正如我在《陈词滥调里长不出新东西》一文中所说:


在鲁迅这里,写作不是让汉语读起来更舒服,而是更有力量。他的目的是要改造汉语,给它能量,使之能刺激我们思考。“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于通常的汉语表达而言,这是陌生化的,其中具有颠覆力。“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这是多么拗口的话,这句话里当然是有修辞的,但如果我们仅仅看到修辞是不够的。一个人内心所经历的痛楚,全部凝结在这段话里。这是一种表达,同时也是一种思维,“在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在无所希望中得救。”这是常人不能思考和探究之地,但也是这样的境地,才可以感受到这样的语言表达所带给我们的能量和震撼。

鲁迅在寻找一种新的语言表达方式,来探底汉语言的深度,探底汉语言深处的能量,这位写作者,要在不能抵达处抵达。也是在这样的语言里,有一种态度,有一种硬度。这是并不媚好读者的语言,并不试图抚摸你,谄媚你。它深刻、凝炼、有反抗性。这样的语言还有一种敏感力,它刺激你,冒犯你,甚至触怒你,让你耿耿于怀。在小学和中学时代,我们都背诵过鲁迅的文章。成长以后,有一天脑子里会突然蹦出他的某段话。他的语言因为不驯,因为拗口而沉积在我们记忆深处,而不是轻易划过。恐怕也正是这种不光滑,这些语词才能穿过尘埃,穿林过海,在我们头脑里野蛮长出来。什么是语言的能量呢,这恐怕就是语言的能量。

AI的原理在于进行词语和数据整合基础上的再创造,但是,无论怎样的再创造,都并不是前无古人。而真正的优秀写作者,却必然是开一代新风者。在现代汉语草创时期,鲁迅创造了一种独属于他的汉语表达,标识性极强。尤其要提到《狂人日记》的文言文与白话文的交替使用,正如研究者们所指出的,在《狂人日记》的序中,叙述人使用的是文言文。狂人发病时则使用的是现代汉语。白话文里的狂人是激愤的,他看到史书上写满了“吃人”二字,看到“吃人”的真相。但我们也清楚,这个清醒而具有反抗意义的人早已被“治愈”,序言提示读者,狂人“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补矣。”“赴某地候补矣”,——在我们读到《狂人日记》时,那个反抗者回到了原来的生活状态和语言里。 “作为写作者,鲁迅深知语言的魅性:进入一种语言系统,就代表认同了一种语言政治。反过来,逃离一种语言,也是建造和保持另一种语言的纯粹性。事实上,叙述人以文言讲述狂人的境遇时,也是在表达一种深深的失望和反讽之意。——你能指望一个回归旧系统的人重新反抗吗?与此同理,作为读者,面对一位从不谋求革新自己语言的写作者、面对从未想过出逃自己最熟悉话语体系的写作者,你能对他寄予希望吗?我们能指望那些陈词滥调里长出新东西吗? ” (张莉:《陈词滥调里长不出新东西》,出自《文艺报》2016年12月16日)“走异路,逃异地,寻找别样的人们。”这是我们理解鲁迅写作的一个重要起点,很显然,这位作家在写作最初就致力于要成为“别求新声者”,鲁迅深谙语言的意义,深谙语言内部所蕴含的能量。


图片

《华盖集》,鲁迅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7月版。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